但是和姚睫見過面之后,我卻有點隱隱地不安起來。她不動聲色地對我施加了和其他姑娘不同的影響。從表面上來說,就是讓我的心情明顯好了,精神也莫名其妙地亢奮了起來。進入30歲之后,我的精力開始不濟,熬夜的本領大不如前;每次被迫晚睡,都要緩個兩三天才能恢復。但從圓明園回來的那天,我只睡了三四個小時,就坐臥不安地爬起來,去找B哥胡扯淡了?!澳闶遣皇青臼裁此幜??”B哥說,“今天表達欲這么強,語無倫次得像個低年級文科學生。”
下午去單位點卯的時候,辦公室的大姐也說我“紅光滿面”。我特地到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打量了一會兒自己,仍然看到一個臉部松弛、眼袋浮腫的人,不過眼角里藏著的那絲笑意卻是觸目驚心的。我故意咧嘴,觀察因為吸煙而被熏黃的牙縫,又從側(cè)面審視著自己腹部的曲線,勸自己:省省吧你,別一開春就鬧了。
兩天之后,我去了趟哈爾濱。那邊的冰雕節(jié)已經(jīng)接近尾聲,因此本輪邀請的都是些毫無分量的媒體;而各單位作為回應,也指派了一些最不重要的人過去,有些報社居然連倉庫保管員都上陣了。在那些老弱殘兵之中,我倒成了看起來最體面的一個,又仗著自己是“北京來的”,心安理得地霸占了當?shù)芈糜尉值呐哟龁T,和她“大哥大妹子”的搭得火熱。那是一個兩眼微微發(fā)藍的少婦,據(jù)她說,這是因為她姥姥是白俄羅斯人。她中午招待了大家一頓殺豬菜,晚上又專門請我到著名的“梅華”西餐廳吃了罐悶牛肉。這種飲食搭配充分體現(xiàn)了她的血統(tǒng)特征,結(jié)果把我的胃吃壞了,摟著馬桶吐了幾個鐘頭。
次日,到了冰雕節(jié)現(xiàn)場,游客寥寥無幾。由于厄爾尼諾現(xiàn)象的影響,許多雕像已經(jīng)開始融化了。一個“希臘少女”的樣子最凄慘:滿臉是淚,胸圍活脫脫小了一圈,裙子底下流了好大一灘水。大家圍著她憐香惜玉了一番,就算結(jié)束了本次采訪。因為返程票定的是三天以后,“記者”們這段時間沒有事做,旅游局便找了輛大轎子車,把大家拉到郊區(qū)的景點去玩。我謊稱自己要去看個同學,一個人在這座中國最北的大城市里閑逛起來。
三月快到了,就連這里的空氣都有了暖意。而北方姑娘又以奔放著稱,紛紛迫不及待地穿上了裙子,腿上只裹上一條連褲襪。這里還特別流行皮草,很多女孩都穿著真假難辨的“水貂”擠公共汽車,大長腿在衣角底下若隱若現(xiàn)。因為見識過一個混血兒,我開始懷疑那些格外明艷的姑娘都有異國血統(tǒng),但經(jīng)過“娛樂場所”門口時,她們的口音又讓我如此踏實:“大哥,找個妹兒嘮嘮嗑兒不?”
參觀過文革時武斗之風最甚的“哈工大”和“哈軍工”校園以后,我徹底無所事事,便找了家新開的電影院,連軸轉(zhuǎn)地看了起來。這里的電影檔期比北京落后一段時間,票價也便宜,我正好把去年沒來得及看的幾部引進片補上了課。放映廳里沒什么人,幾對情侶各自占了一個把角,也不看片子,自顧自地在黑暗里吭吭嘰嘰;我則一個人坐在五六排中間的位置,感覺像一個負責“藝術審查”工作的領導同志。記得曾經(jīng)有人說過:什么時候電影院里孤身一人的觀眾占了大多數(shù),才說明中國電影市場正式繁榮了起來。看來還差得遠吶。
那天在看呂克·貝松指導的動畫片《雅克和他的迷你王國》時,我的腰上酥了一下,像有什么小動物不安分地動彈著。我把手機拿出來,看見是姚睫的號碼,幾個數(shù)字在黑暗里幽幽地閃爍著。電影正演到關鍵的情節(jié),男主人公領著一幫蟲子發(fā)動了革命,眼看就要推翻另一幫蟲子的反動統(tǒng)治;我卻低下頭,像腦供血不足一樣發(fā)著癡,將她的號碼看成了一排無意義的數(shù)字組合。過了一會兒,我感到面部肌肉有點兒酸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方才一直保持著笑容。
我迅速按了兩下鍵,看了短信的內(nèi)容。姚睫問我:你還好嗎?你在干嘛呢?
我發(fā)短信回答她:看電影呢。
在哪兒看?看什么片子?她問。
我告訴了她片名,又評論道,這片子意思有點,但是不大,肯定趕不上導演的成名作《這個殺手不太冷》。隨后,我告訴她,我到哈爾濱來了。我想問她喜歡吃這里的什么東西,比如紅腸和魚子醬罐頭什么的,俄國產(chǎn)的伏特加我也可以給她帶點,但又覺得這話太輕佻了。兩秒鐘之后,我轉(zhuǎn)念想:自己長期以來,不正是這么輕佻么?越是不熟的異性,越要作貼心貼肺狀。這是我的風格,我得對她一視同仁。
對于我的示好,她很不見外地回答說:紅腸,我喜歡吃紅腸;魚子醬太咸;伏特加來一小瓶就可以,聽說那邊流行“蘇聯(lián)紅牌”。我回答說好,她轉(zhuǎn)而又跟我聊起電影來:《這個殺手不太冷》我也看過,那里面的小女孩就是納塔莉·波曼演的吧?后來她還演過不少別的片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