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住在東門外一間小廠里。廠子雖小也有三五百人,區(qū)辦的。人的素質較之藍天廠工人差些。譬如一個工人在另一個工人頭上摸一下,又朝自家襠里抓一把,以此來戲辱對方,對方回罵的話絕非是藍天廠工人能罵出來的。對方說:“我尻你姐!”簡短的四個字叫他一罵,硬生生地房傾屋斜。一句很嚴肅的詞語到他嘴上就成了下流話。說這些不為別的,只是想把趙偉民、楊笑天今天的對手們交代一番,萬萬不可小瞧了區(qū)辦廠!說這話時,二人來到宿舍樓外,剛剛停住車子,身后趕過來一位看門人。那人責備道:“尋誰哩嘛!進門連個招呼都不打!”偉民說:“我到宿舍來,打什么招呼?跟誰打招呼?”看門的一聞此言不干了:“你看明白!宿舍樓在廠大門里哩,出去!出去!”笑天對偉民說:“把車子放在門外,別鎖,走時方便!”偉民直著脖子一步步踱出門外,照笑天說的,把車子靠在一棵槐樹上。轉過身笑天才看見墻上掛著的木牌牌,上面黑漆寫著:“城東區(qū)農(nóng)家樂尿素廠”幾個字。圍墻缺口處的確有門,已經(jīng)銹成了鐵紅色,左右分開貼在墻上??諝庵袕浡鴿庵氐哪螂龤鈫艿醚矍虿缓檬堋Pμ熳叩絺鬟_室,遞過一支煙,道聲歉:“師傅,對不起,剛才車子騎快了,沒留意這里有崗,吸支煙吧!”看門人見他斯文,轉口說道:“家有家規(guī)廠有廠紀,我這大門出出進進幾百號人哩,哪能隨便?”笑天忙說:“呀,看不出,這廠幾百人哪!”看門人不接閑話問他找誰?笑天問身后偉民找誰?偉民吞吞吐吐,很不情愿地說找個鄉(xiāng)黨,涇河人,開車的。
看門的說:“涇河的,叫啥嘛,我這里涇河開車的有四個,一個叫郭大,一個叫朱能,還有兩個是楚胡子、魏嘴子,你找誰?”
偉民說:“找姓魏的!”
看門人哦了一聲,走出來給他們指點,這當口笑天問姓魏的怎么起這名兒?他真叫嘴子嗎?看門人笑了,說:“外號!小魏嘴甜,見著小媳婦叫嫂子見著姑娘娃嘁妹子,一個個叫哄的跟沒頭蒼蠅似的圍著他轉,才起的這名!”偉民聽得不耐煩,直問姓魏的在哪里???看門人手指著一樓說:
“嘴子住在緊挨廁所里頭那一間!”
二人找到房間,房門緊閉著。過道里空無一人,只聽廁所里嘩嘩流水響。偉民小聲問:“帶家伙了嗎?”笑天回說:“不用?!眰ッ駨难锇纬鲆话殉邅黹L殺豬刀,遞給笑天:“拿著!防備點好?!毙μ旖由?,籠在袖筒里。
偉民伸手敲了幾下門,門內(nèi)無人應承,笑天用手一推,門竟開了。笑天伸頭探看才知屋里確實無人。偉民推著笑天走到屋里,轉圈子脧了一遍,只見屋內(nèi)鋪了一張睡床,被子不疊,被頭黑糊糊地亮著鐵色,臨床有一木桌,桌上立著幾個空酒瓶;墻上貼著芭蕾舞劇《白毛女》的海報,喜兒一只腳尖點在地上,一條腿高高地向后蹺起來,雙手高揚,手指間扯著一條紅頭繩;海報下面貼著幾張照片一律是女人的,各自擺著姿勢,又憨又傻讓人忍俊不禁。偉民間:“咋辦?”笑天說:“聽你的!”偉民說:“好!咱等他!
他一進門,你迅速靠近,把他摁倒!”“你呢?”“我得好好問問他!他說實話則罷,不說實話……”“咋辦?”“我把他交給你了,你看著辦,只要別捅死就成!…‘你要問他啥呢?”“問他千沒干!”“你不相信茉莉嗎?”笑天叫道,“趙哥,茉莉為你為孩子吃了多少苦!她是那種人嗎?”
偉民聽了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茉莉不是壞女人,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你懂嗎?他們這種小廠子里的人哪能和我們大單位的比?”
二人說著閑話,時間過去個把小時,再等就到下午了。下午工人下班吃飯到宿舍來麻煩就大了。偉民要過殺豬刀,發(fā)聲“狠”,一刀扎在司機枕頭上,扎了一刀并不解恨,又是一刀,緊接著搗蒜似的一刀連一刀把個枕頭扎得蕎麥皮灑了一床一地!最后一刀扎在床板上,回過頭長呼了一口氣,對笑天說:“刀不要了,給他留個警告!”
二人出廠門取了車子,偉民飛身上車騎得比來時還快。回到家里二人裝做無事人一樣,下午的勾當各自緘默不語。若蘭已經(jīng)把耀文接回來,問他下午哪里去了?他支吾半天也應對不來,若蘭以為他去摔跤了也就沒往下問。一夜無話。第二天天剛放亮,就聽樓上有動靜。哐當一聲是凳子倒了,曄啦一聲是瓷盆掉了,一記清脆的碎裂聲擊在樓板上,應是玻璃摔碎的聲音,若蘭推醒笑天讓他聽。笑天叫聲不好!下床就去摸衣服。這時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是茉莉在前面跑,偉民在后面追。若蘭扯住笑天,問他:“人家麗口子吵架,你添什么亂?你別去!你去了,兩口子臉上下不來鬧得更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