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6)

世相 作者:楊牧之


這些旗桿都是上好的做鳥籠的竹子。

籠子做好后老革命又給弄來一對鳥兒。笑天更上心了。星期天,耀文圍在籠邊問這問那,見彩玉拔下自身的絨毛嘴叼了飛來飛去,笑天想起老革命的交代,知道鳥兒要壘窩了,可是窩在哪兒呢?星期天是鳥市逢集的日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午四點多,攤販早已散去,一耽誤便是一星期,可這鳥兒眼瞅著就要生蛋了!笑天心急,嘴里便說了出來。耀文說:“爸,我給它做一個!”說著走到外間院子里,翻出一頂破草帽。草帽是由麥稈編成的革帶轉圈縫成的,現(xiàn)在耀文扯下一些,重新挽在一起,成了一個小巧別致的草窩兒,大小深淺可以伸縮,又輕便又透氣,里面鋪了棉花便戚了。笑天高興地瞅眼兒子,兒子已經(jīng)小學四年級,十一歲了。笑天知道兒子有點小能耐,常一個人吭哧吭哧地擺弄工具箱,要不就捧本小說看。耀文看的第一本書是《三國演義》,這書是耀文從父親的書架上取下的;笑天看的第一本書也是《三國演義》,他看的那本書是在父親單身宿舍找到的,父親說原來和他住在一起的工友回南方去了,這書是他丟下的。那時笑天也是十一歲。

父子兩代人,在看書的選擇上是一樣的。笑天很快把鳥窩縫好,又將窩兒固定在籠子里。母雀兒馬上叼著細碎的絨毛、棉花飛到窩里去,放下,再用爪子踩好,再飛過來撕扯耀文手中的棉絮。耀文睜大眼睛好奇且興奮地看著,問:“爸,它能給咱家孵出小鳥來嗎?”笑天說:“怎么不能?過不了幾天你就能看到它下的蛋呢!”

“能下幾只?”“最多五只!”

“這鳥值錢嗎?”“一對好的,能賣三十元哪!”“這么貴!”耀文喊道,“你一個月才五十七塊錢!爸,你干脆多買幾只,教我養(yǎng)鳥賣吧!”“養(yǎng)鳥賣?”笑天沒想過這事兒,他養(yǎng)鳥只是為了欣賞。笑天說:“你把學習抓好!

養(yǎng)鳥是玩的,不能誤了正事!”耀文說:“我知道。我把小鳥賣了,把錢都給你!我不要。”笑天聽了這話,像被電擊似的僵在那里了。他目光直直地瞅著兒子,兒子說的這番話讓他想起二十一年前的往事,這句話,他也曾對他的父親說過。父親的表情令耀文迷惑不解,他不安地叫著爸爸,問咋了?是不是他不該說這樣的話?笑天嘆口氣,把耀文拉到跟前用手指梳理他的頭發(fā),撫摸他的面龐,這讓兒子很不自在。笑天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這是一個關于錢的故事!耀文坐在笑天對面神情十分專注?!鞍职纸o你講過,”笑天說,“爸爸生平見不得兩個字的,一個是‘錢’字,一個是‘屁’字!也不愿聽別人去說。聽了就臉紅就胸悶,好像黃土埋到心口窩兒了!”耀文問:“現(xiàn)在還這樣嗎?”笑天說:“不了。錢這東西,是誰都少不了的,說便說了,只是別把個錢字終日掛在嘴上,不然就太俗了,好男兒志在四方,好男兒志在沙場!關于錢,李白說得好:天生我才必有用,干金散盡還復來!你要有能力它就像哈巴狗追著你纏著你硬往你身上貼靠!你要沒那份才智你窮困潦倒,它就像一條看門狗,翻著眼睛咬你!為什么?

因為它不高,它也沒把你往高里看!”耀文接口道:“我懂。這是狗眼看人低。”笑天說:“是的??墒菫榱耸∠聝擅X,在我也是十一歲的時候,七月天,我把一床棉被背著走到西門里你姑奶家,然后再走回來,來去四十里,剛進家門,我就倒下了。中暑并且嚴重脫水!當你爺爺回來,我已經(jīng)不省人事……”笑天說到這里動了感情,心里十分酸楚。耀文裝做平靜的樣子,說,“爸,過去的事了,您別難過。后來呢?”“后來我對你爺說,爸!

你為了救我花了這么多錢,將來我長大了掙的錢都給你!你爺聽了就哭了……”耀文埋下頭去,很傷心。笑天把兒子的腦袋攬在懷里撫摸著,自言自語道:“寒門出孝子,嬌養(yǎng)無義兒!”言罷,對耀文說:“你喜歡它,養(yǎng)著玩可以,掙錢的事可不是你想的!”耀文哭腔哭調地說:“你恨錢,除了領工資,又不去掙,我媽又掙不來,以后我媽生下弟弟,咱家咋過呀?”當時張若蘭已經(jīng)懷了后來的楊靜,而且到了臨盆之際。笑天聽了兒子的話覺得兒子早熟,心里不免憂慮,就說:“關于錢,早不恨了,關于那個‘屁’字,經(jīng)老人家一入詩詞:‘不需放屁!試看天地翻覆’,再由電臺男女藝術家們親口一唱,也不嫌了!”耀文破涕為笑,問道:“爸,你咋懂得這么多?還有那些詩詞,你是咋記住的?你教我!”笑天哈哈笑著,說:“等你長大自然會了?!毙β曇眯埒B不停地叫,屋子里添了許多生氣。這時若蘭挺著大肚子進門,看這父子喜眉笑臉的樣子,說:“老瘋子小瘋子又瘋了?”父子未及答話,那鳥越發(fā)叫得兇狂。若蘭說:“笑天,快讓它停下來,這鳥直著嗓子喊,我聽了心慌!”笑天取塊藍布往鳥籠上一遮,那鳥立即止住了喧囂。

飯是現(xiàn)成的。有辣椒煨羊肚、姜汁豆腐、紅燒帶魚,還有一盆粉絲拌菠菜。若蘭說:“喲!還真行呢,我有口福!”話音剛落,門外趙偉民進來了,掃眼桌上的菜肴,問道:“還沒吃嗎?”笑天說:“沒呢!快來,今兒個有菜,喝兩盅!”偉民說:“還喝嗎?我才喝了的?!闭f著也就坐下來。笑天取出酒來,給偉民斟了一杯,又給自己滿上,端起來去碰杯時,偉民已經(jīng)把酒倒入口中。笑天忙給他搛涼菜,說酒是六十度的不能急,得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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