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家,我屋里的女人叫彩云,也是窮人家的孩子,她爹是吹糖人的,成天搖著個撥浪鼓在杭州城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每天所接觸的都是市井上的街坊,孩子、女人、老太太。彩云一開始的時候還是挺好的,每天我快要到家的時候,她總是站在門口等著我,一遍又一遍地望啊望,看見我回來了,她就放心了,臉上紅一會兒,接過我手里的刀立到一邊,在我洗臉洗手的時候,她已經(jīng)把飯端上來了,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說話,我告訴她街上發(fā)生的事,告狀的坐在城門口,每經(jīng)過一頂轎,都要站起來向旁邊的人打聽一下。彩云身上的粗布衣裳常常會讓我感到愧疚,我總在想,看見別的女人身穿綾羅綢緞,彩云肯定也想,怎么能不想呢?別說她這么年輕,就是那些比她年長好多的女人也還都在想呢。我對彩云說:“彩云,對不起?!辈试茊栁遥骸澳阍趺戳??”我說:”我成天看守城門,讓你吃不好,穿不好,將來有一天,我要是能當上西門的提督,你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彩云聽了我的話,看著我,只是笑?!罢嬉悄苡心敲匆惶欤蔷秃昧?。”她說?!澳惝敯?,我盼著你當,算命的說我三十歲以后有好運呢?!卑。试七@話猶如一道白光,噗的一聲劈開了黑暗,照亮了我眼前的路。從那以后,再帶著刀往城門口走的時候,站在城門口值日的時候,換班后回家的路上,我心里想的事情和以前就不一樣了,雖然從外表看上去我還和原來完全一樣,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已經(jīng)不一樣了,心里想的,眼里看的,手里做的,好多東西都開始變了,東一聲西一聲地響著,一點一點地改變著,成長著,沒有人知道在我的心里發(fā)生了多大的事情。
就是這樣的一種清水般的日子,也讓和我一起值日的黃世充十分羨慕,因為他無論什么時候回去,都不會有人在門口等著他,望著他,對于他來說,早回去晚回去都是一樣的,并沒有什么區(qū)別,甚至回去不回去也是一樣的,回去了是一個人,不回去還是一個人,有什么不一樣的么?沒有。而我要是不回去,彩云就會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我要是回去了,我們一下就成了兩個人,這和黃世充是完全不一樣的,黃世充是一只,我和彩云是一雙,這就是我們的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