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你媽!”突然,我張口罵道,血隨著字往外噴:“我操你媽!”
那幫人愣了一下,徹底被激怒了,喊道:“剁了他,把他的手剁掉!”
兩個人沖上前,一人拽住我一條胳膊,按在雪中的磨盤上。
“刀?!笔桥肿印B曇舯?。
胖子掄起一爿斬骨刀,瞄準(zhǔn)手腕,一刀剁下。
“當(dāng)”,那是鐵石相撞的聲音,磨盤濺起一溜火花。
在那一瞬間,求生的欲望占據(jù)上風(fēng),我的靈魂重新回到這個現(xiàn)實世界。突然間我好怕。我尖叫我發(fā)抖,手臂縮得比兔子都快。整個人塞到磨盤底下,嚎啕大哭。
他們鐵了心要斬我的手,用繩子把我捆住,任憑我哭爹喊娘。
那胖子反轉(zhuǎn)刀刃,用刀背把磨盤上的積雪刮掉,鐵石摩擦,哐哐直響,就像烏鴉報喪。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就在這時,一個平靜的聲音傳進(jìn)我的耳膜:“好漂亮的手?!币桓≈窆髟趽芘业氖终疲骸昂每上А!?/p>
是七爺?shù)搅恕?/p>
七爺手持長煙袋,空袖管隨風(fēng)擺動。他就像朦朧中的一個影子,沒有誰留意他的到來。
“我買下了。”七爺說。他的聲音不大,卻不容質(zhì)疑,穿透所有的嘈雜,撂到每個人的耳孔中。
那幫人剛才還氣勢洶洶,現(xiàn)在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瞠目結(jié)舌。
七爺從懷里拽出一疊人民幣,撂在地上;掀開賭場的棉布門簾,再不說話,一步踏了進(jìn)去。
七爺,是七爺救了我。就這樣,我成了七爺?shù)耐降?。同時,也由詩人變成小偷。
經(jīng)歷了這一變故,葳葳已成為遙遠(yuǎn)的過去。那場火辣辣的愛情,被封存在記憶中。
許多年以后,我為毛葳寫了一首歌。在她忌日那天,焚化在蒼茫的夜色中。歌詞是這樣寫的:
葳葳,誰在風(fēng)雨中流淌著淚;
葳葳,那破碎的雨珠它不斷地不斷地打濕我的嘴;
葳葳,我的寶貝我的好寶貝。
葳葳,你在睡夢中是多少次回;
葳葳,你的臉龐是依然嬌美;
葳葳,多少個夜晚你伴我入睡,醒來卻是一床冰冷的被;
葳葳,我的寶貝我的好寶貝。
葳葳,如今我已不再向命運下跪;
葳葳,所有的事兒我要勇敢面對;
不管路途是如何艱險,我一定要穿越你的輪回。
我已不再憔悴,我已不再憔悴;
葳葳,我的寶貝我的好寶貝。
葳葳,如今你披戴彩霞,腳踏碧波,與日月共朝暉。
葳葳,我的寶貝我的好寶貝。
七爺將我送到301醫(yī)院,在那兒養(yǎng)了三個半月的傷,簡單地收拾了一個行李包,我就上了京九鐵路。
去往深圳的時候,我隨身攜帶的物品不多,三五件換洗的衣服,一本尼采的自傳《瞧,這個人》;還有一袋冬棗,是特意從老家捎的土特產(chǎn),用來孝敬七爺?shù)摹?/p>
在我身上,最值錢的是一件淺灰色西裝,那是七爺特意從燕莎給我買的,貼身舒適,從骨子里頭透著一股帥氣。
錢和七爺?shù)牡刂贰㈦娫?,藏在男人最隱秘的地方,在這里特指內(nèi)褲前邊那一片兒。那可是個安全地帶,有個風(fēng)吹草動,肚子一挺,那活兒就能打探到。
七爺回深圳那會兒,我周身上下裹滿了繃帶,就像從金字塔發(fā)掘出的木乃伊。他來看望我,準(zhǔn)確點說,是來看望我的手。他捏住那雙手不放,翻來覆去看,口里嘖嘖有聲。
我真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小小的掌心,細(xì)長的指尖,簡直是畸形。我已經(jīng)看了它將近二十年,越看越討厭。
聽說深圳的有錢大佬心理都有些變態(tài),該不是獨臂老頭自己沒了胳臂,戀上別人的玩意兒吧?那天就該叫胖子剁下來,浸到福爾馬林液里送給他。.
那天,七爺總共給我說了三句話。一是這兒所有費用他都已支付,我可以住到像以前那樣活蹦亂跳為止;二是我天生就是做賊的好材料可以考慮加入他的組織;三是我隨時可以走,也可以隨時到深圳找他。
哦,原來如此。我在繃帶里長吁一口氣,不就是做賊嗎?反正我已經(jīng)是壞人了,還怕做賊?當(dāng)即我就答應(yīng)了他。在攤牌之前,我還以為他看上我這雙手,是讓我?guī)退晕磕?。惡心,打死我都不干?/p>
人的心理就是奇怪,陡遇刺激,就一心想當(dāng)壞人,在邪惡中尋找庇護(hù)。
記得有一回,我去虎坊橋看朋友,一進(jìn)門他就問我:“你看我像不像壞人?”我沒敢說話,雖然他的造型不招丈母娘喜歡,臉中間的鷹勾鼻子透著陰險,可我也不能剝奪他當(dāng)良民的資格呀!
見我不說話,他也懶得搭理我,躺在床上自語道:“我該加入黑社會,我要是加入了黑社會多好呵!”他眼神帶著一絲狂亂,可能在幻想加入了黑社會的情景。
后來,另一個哥們告訴我,他被一個女的甩了。
那個相戀多年的女子,一個跛腳。
他被一跛腳給甩了。
如果當(dāng)時他也遇到七爺,估計現(xiàn)在正蹲大獄呢。
我踏上南下的火車,心情爽快輕松。深圳,深圳呵。那是個神秘的地方。
在這之前,我對深圳的惟一印象,就是有錢,人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