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說。而林洛陽渾然不覺。
他們檢查好東西往回走。小樹林里面?zhèn)鱽淼闹参飺u動的聲響越發(fā)強烈。林洛陽腳步放慢,然后回過頭來,牽住溫十月的手。她神色依然鎮(zhèn)靜,是依然沉靜在方才景色的美好里。林洛陽問她說:“如果這坑底下有野獸,你怕不怕?”
溫十月側(cè)著頭看他,她說:“方才見到的灰色的小鴨子,不也是野獸嗎?”她說得引他發(fā)笑,溫十月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什么好怕的?!?/p>
她的每一天都是人生的最后一天。所以放浪形骸,所以生命才綺麗無邊。
林洛陽莫名就也放下心來。拉著溫十月的手,閑庭信步般往回走。小樹林里的聲響忽然嘩的一大聲,然后就轉(zhuǎn)入式微。清亮的笛聲卻傳過來,兩個人略帶好奇,轉(zhuǎn)頭張望。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拉著水牛從樹林里面鉆出來,不是短笛,小男孩手里拿著一片油汪汪的綠樹葉,湊近嘴邊,吐出來潤軟的氣息帶動樹葉微微的震動著。
牧童歌吹。
那小男孩看到他們的時候的驚訝遠(yuǎn)遠(yuǎn)超過這兩人。上學(xué)之后仍然未改的濃濃鄉(xiāng)音,讓溫十月覺得親切,小男孩問他們:“你們是誰?”
溫十月解釋詳盡,小男孩就不怯生,拉著老水牛走過來,笑起來露出缺了一顆的門牙。他說:“天暗了,回去的路不好走哩?!?/p>
他們跟在小孩身后。小男孩吹他的樹葉。天果然很快就黑下來,像是被人罩上一塊黑色的紗布,景物虛虛實實,傍晚是人一天當(dāng)中視力最不好的時候。他們走得緩慢,林洛陽幫十月撩開腳邊的藤條植物。
一直走在最前面的小男孩忽然回頭說:“你要騎牛嗎?”他問溫十月。小男孩拍拍老牛的額頭,讓她想起來小時候在鄉(xiāng)下見過的黃色的牛犢,那時候父母告誡她,萬萬不可穿著紅色衣裳刺激它。那時候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只因為小裙子上面有一條粉紅花邊,看到小牛就跑得老遠(yuǎn)。
“可以嗎?”溫十月問著。她躍躍欲試。
“當(dāng)然?!蹦泻⒆永吓MO聛?。牛背太高,林洛陽笑著托她上去。溫十月半彎著上身抱住老牛的脖頸。小男孩咯咯笑她,“你抓穩(wěn)了喲,莫要掉下來?!?/p>
一路走得慢吞吞又搖搖晃晃。男孩子手里拽著拴住老牛的韁繩,林洛陽走上去與他并排,他們聊得歡暢,溫十月坐在牛背上,卻聽不太清。
漸漸看到有燈光。然后是炊煙。
唐詩里面說牧童遙指杏花村,他們跟著牧童一路回程,在天坑頂上告別,林洛陽和溫十月才覺得饑腸轆轆,再慢吞吞走到村口,溫十月胃里不爭氣地咕嚕叫一聲,林洛陽低聲笑出來。他抬起手來看表,那時候已經(jīng)晚上七點過了大半,林洛陽沉思須臾,又拉著溫十月往村里的方向走。
溫十月有些不解地問他:“怎么了?”
林洛陽笑得淡淡,他說:“等叫到車子,我們大約已經(jīng)要餓成村口的兩具干尸。你不餓嗎,溫十月?”
她吐吐舌頭,不再作聲。
村寨中央開有小小的雜貨商店。門口點一枚昏黃的鎢絲燈泡,一位中年婦女帶著一雙兒女在門口的小桌子上面吃晚飯,林洛陽帶著溫十月走到店里,她就起身折回來。店里面只有一個貨架,賣油鹽火柴蠟燭,看過去一目了然。溫十月看見小時候吃過的干脆面,像是又看見孩童時代瘋狂收集干脆面附贈的人物卡片的歲月,那是一代人共同的溫暖記憶。
林洛陽把幾袋干脆面從貨架上面拿下來,再拿兩包飲料,付了錢,打算回到村頭的大樹下面去。
偏遠(yuǎn)的小山村物流滯后,食物都不新鮮。林洛陽把東西抱在手里面讓溫十月自己挑選。他仿佛就不再是起初那個會被路邊小攤驚訝到的林洛陽。他說著:“吃不死就行?!弊旖侨杂行σ?。
溫十月眨眨眼睛,好像不可思議,又像理所應(yīng)當(dāng)。林洛陽當(dāng)然知道這種改變,人從來如此,以為有規(guī)矩有界限,但往往一旦邁出第一步就再肆無忌憚。就好比是他被溫十月指引,從云端掉下人間,從此知道塵埃的味道,當(dāng)然也知道這種從塵埃里面開出來平凡卻蓬勃的快樂。
溫十月隔著包裝袋把面餅?zāi)笏?。他們似乎在比著誰的咀嚼聲更響亮,等都反應(yīng)過來,四眼相對,笑得更歡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