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刺客(17)

刺客 作者:江南


水閣里爆出一片哄堂大笑。公子們多半沒聽過這個笑話,本以為是個葷段子,卻沒料到最后這層轉(zhuǎn)折,捂著肚子大笑,互相扶持,平臨君自己也拍著那張梨花大案,笑得直不起腰來。

“還沒完吶。”天女葵看著李原琪那一桌,睫毛閃動,“妓女就問了,說將軍你就看不得我這么個千嬌百媚的女人就在你面前么?將軍嘆口氣說,我也想啊,可惜我是世家子弟,和你身份有別,我們要和母馬成事,也是雅事,不是你們娼家的那種靡靡之事??!”

水閣里靜了片刻,之后笑聲如潮水般,幾乎掀翻了頂上的瓦片。每個人都聽出來天女葵是取笑李原琪和他的隨從,可是這么個千嬌百媚的女人說出這么一個促狹的笑話來,嘲笑的又是他們最敢怒不敢言的晉北李家的公子,實在是讓人心花怒放。他們不是不知道此時大笑會徹徹底底得罪李原琪,可是他們都忍不住了,若是不笑出聲來,他們就給憋炸了。

“給你們解氣吧?”天女葵湊在易小冉和蘇鐵惜耳邊,一邊說一邊吐吐舌頭,目光靈動得像個少女。

易小冉這才完全明白了這個女人的鬼心思,不由得也笑出聲來。

“小冉,你以后可記得不要欺負(fù)小鐵,小鐵嘴笨心可不笨,他是好心要幫你。你欺負(fù)他,他心里記恨你。”天女葵笑著伸出一根白玉似的指頭,在易小冉胸口一捅。

易小冉只覺得自己心口那塊地方微微酥了一下,鼻尖聞到她身上的乳香,對這個尖酸女人的那些討厭,忽的都煙消云散了。

李原琪那個隨從的臉色漲得血紅,不住地哆嗦,李原琪面色泛白,冷冷地按住了隨從。

距離水閣不遠(yuǎn),也是一間臨水的靜室里,蘇晉安和陳重并肩站在床邊,遙望水閣方向,聽著那里人聲喧鬧。

“平臨君帶著幾十個門客,大張旗鼓的來酥合齋賞花?”陳重說。

“一個生意人,時間很寶貴,不會輕易浪費,我看他來這里是要招待那個李原琪,這個人是晉北李家的長公子,李家在晉北的聲勢僅次于晉侯秋氏。李原琪來帝都投靠顧西園門下,即便對于四大公子之一的顧西園,也是件風(fēng)光的事情吧?他加倍禮遇李原琪,也就可以理解了?!碧K晉安說。

“不過看起來顧西園也不是很給李原琪面子?!?/p>

“如果我是顧西園,也不會給他面子?!碧K晉安笑,“李原琪自負(fù)家世,極度高傲,擺明了想做顧西園之下的第二人。顧西園門下所有的門客都對他有芥蒂,顧西園如果放任李原琪繼續(xù),豈不是為了晉北李家這棵大樹,失去了他手下樹林般的大群門客?顧西園是生意人,這筆賬不會算不過來?!?/p>

“葵姐是不是有點過了,真要得罪了李原琪,就算顧西園在場,怕也不好收拾。難道那時候要晉安你親自出手?”

蘇晉安微微搖頭:“我這種平民出身的武官,就算站出來,又能擋得住李原琪?不過你也別擔(dān)心,阿葵非常聰明,從不會把自己陷在危險里的。我們得對她有信心。”

水閣里,天女葵彈著一曲《白露》,平臨君和他的門客們遙遙地互相敬酒,喝得神采飛動。李原琪那件事實在令門客們痛快,酒也不由自主地喝得多了一些,滿臉都是紅暈。他們對天女葵的辛辣甚至有了幾分敬意,琴聲到精妙處,不時有人站起來遙遙地向天女葵拱手,而后飲盡杯中的酒,其余門客也都鼓掌助興,唯獨冷落了左首第一的李原琪。倒是顧西園還特別尊重他,不時地俯身和他對談,頻頻舉杯。一直喝到顧西園自己也如玉山將頹,漸漸的要躺在席子上睡去了。

易小冉一直在注意李原琪,李原琪的目光則始終在天女葵臉上。易小冉看不太懂他那種眼神,說不出是陰森或者猥褻,讓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多了一層邪氣,這邪氣隨著酒一瓶瓶喝光越來越盛了。易小冉本能地不安起來,雖然在這水閣里大約也不可能發(fā)生什么事。

一曲終了,天女葵悄悄回頭在易小冉和蘇鐵惜耳邊說:“我們走吧,這些人喝多了,一會兒就不好應(yīng)付了。”

蘇鐵惜一愣:“怎么走?他們都是來看葵姐你的,怕他們不讓。”

天女葵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來,對著顧西園那邊一瞥:“主人已經(jīng)喝暈了。我們現(xiàn)在只要堂而皇之的起身往外走,一定要神情高潔坦然自若。門客們未必知道主人什么意思,不敢出來說話的?!?/p>

她一轉(zhuǎn)頭,神色變得秋霜般凜然,手指在琴弦上一掃,轉(zhuǎn)身走向外面,易小冉和蘇鐵惜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門客們中有人立刻注意到花魁要走,伸手想要挽留,目光卻看向顧西園的方向,顧西園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他們不好出言,只得嘆了一口氣,覺得興致低落下來。天女葵瞟了易小冉一眼,眼神里帶著些微的得意。

他們已經(jīng)走出水閣,忽然聽到背后一個聲音:“那么花魁,后會當(dāng)有期?!?/p>

易小冉回頭,看見李原琪從座上站了起來,一手舉著杯酒,一手捻著大袖,眼睛里精光一跳,把酒喝干了,隨后自顧自地坐下。

“帝都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李公子多逛逛啊?!碧炫f了句模棱兩可的話,顯然不希望再和他后會。

三個人走在去天女葵所居的“馥舍”的路上,易小冉看見天女葵微微皺著眉。

“怎么?”他關(guān)切地問。

“那個李公子的眼睛,跟條蛇的眼睛似的,看了叫人討厭。”天女葵心情似乎不好。

馥舍門外,居然站著酥合齋的媽媽,旁邊還有一個人,易小冉看了忽地一愣,那是李原琪那個被稱作“子煥”的隨從,媽媽賠著笑臉,神色卻尷尬。看見天女葵他們過來,子煥轉(zhuǎn)過身去,背著手不說了,媽媽上來拉住天女葵的手,暗里對子煥指了指,“阿葵啊,讓我進屋聊聊吧?!?/p>

他們幾個進了屋,門合上,媽媽才對外啐了一口,低聲說:“晉北來的土財主,當(dāng)這帝都是他家的地頭么?”

這句話把易小冉和天女葵的老家都給一起罵了,天女葵卻沒心思管這些,“怎么了?”

“剛才這個家伙找我,說問姑娘今夜有沒有入幕之賓,他們家公子愿意出隨便什么價錢,求和姑娘盡歡什么的。”

“葵姐是藝妓,不過夜的?!碧K鐵惜說。

“我說了啊,”媽媽苦著臉,“可是他非糾纏著不放,說規(guī)矩他們也懂,要我隨便出價……聽說他家在晉北可著實是勢力很大……”

易小冉看媽媽話里閃爍的意思,心里涌起一絲惡心,忍著沒有說話。

“隨便出價?”天女葵目光一閃,提高了聲音,“好!先讓李公子取一千金銖進門好了,其他價錢我隨后再出!”

媽媽吃了一驚,剛要阻攔,門外傳來子煥冷冷的聲音,“好,就一千金銖!”

屋里四個人都愣住了,看著一張薄薄的紙從門縫里塞了進來。蘇鐵惜上去拿來打開一看,是一張金票,宛州商會開具的,票面是整整一千金銖。媽媽和天女葵都不是沒有見過大錢的人,可隨身帶著這樣巨額的金票,還是第一次看見。易小冉也卻確實知道媽媽那句“在晉北可著實是勢力很大”不是虛言,也明白為何顧西園要在門客中特別地照拂李原琪。

“哎呀,你若不想,就別說這話嘛?!眿寢屢猜裨蛊鹛炫麃?。

天女葵的臉色有點難看,明白自己倔強的性子是惹了麻煩,咳嗽了一聲說,“那等等吧,等我的心情好些了。”

話音沒落,門直接被人推開了,帶著酒氣的李原琪就站在那里,眼睛里閃著一絲邪氣,直視天女葵,“進門的錢已經(jīng)交給姑娘了,姑娘又反悔了么?”

易小冉忽地明白了李原琪那句“后會當(dāng)有期”的意思。

“公子去買一枚果子,也要等果子成熟了,想買一個人,卻破門而入等不得一刻么?”天女葵冷笑,臉色卻已經(jīng)不對,“我說過的,這里有這里的規(guī)矩,這規(guī)矩就是我自己樂意不樂意?!彼ミ^那張金票來,隨手撕了,直接扔在桌上。

李原琪上下打量天女葵,最后目光落在她豐滿的胸口,“貴為花魁,難道姑娘還未成熟?”

“李公子這話可說得過了!”媽媽也怒氣上臉。

李原琪逼上一步,忽的伸手抓住了天女葵的袍領(lǐng),聲音里又是猥褻又是氣焰凌人,“別對我說帝都妓院里的規(guī)矩和晉北就不同,做什么的便要像做什么的,把事情做得客人滿意才對。花魁來妓院里不是賣身,而是彈琴的么?”

蘇鐵惜上前想把他和天女葵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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