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舞臺上,如果一個舞者想盡善盡美,找不出瑕疵再上臺,那么自始至終,他就沒有一個恰當?shù)臅r刻。
那時我上小學三年級,公社在每年六一兒童節(jié)都要?中各小學舉行文藝匯演。
當時我們學校表演的節(jié)目是給解放軍叔叔送軍糧。送軍糧可是體力活,得挑選個大的學生,老師一眼就看中了坐在教室后排的我。我果然不負老師厚望,在同伴拙手笨腳的動作中,我獨領風騷,把手中的一小袋軍糧舞得跟風車似的轉(zhuǎn)?!氨硌荨鼻耙惶?,老師叫我們回家把米讓母親炒成炒米,上午在臺上送,中午就當午餐吃。
直到那莊重時刻的來臨,我還在老師的贊揚聲中得意忘形。別的同學都在反復琢磨動作的要領,我卻輕松地到公社大門口的書攤上看小人書。舞臺就搭在離公社不遠的一所初中的操場上,我把軍糧放在教?的一個角落,就出了門。?漸聽不見鑼鼓響,我正看得入迷,眼看著雁翎隊就要把鬼子消滅在蘆葦蕩,我的一位同伴,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一把抓住了我,說你還在這兒看,老師說要用栗鑿打你一頭青苞了。
一路狂奔,一陣比一陣急切的鑼鼓,教室里的一片混亂,老師一臉怒氣,這一切都像電影里蒙太奇的鏡頭一一閃過。唯獨在看軍糧時,那只癟癟的口袋成了定格。
軍糧被人偷吃了!我嚇得差一點魂都飛了。我不敢告訴老師,就頭重腳輕提著口袋上了舞臺。舞臺上,車輪滾滾,翻山越嶺,匍匐著躲過敵人的封鎖線,眼見著就要見到解放軍了。?什么奉獻給你?我的解放軍叔叔。
我心里一團亂麻,充滿了內(nèi)疚和自責。這時,大家右腳在臺上猛一蹬,弓身彈腿,向右一轉(zhuǎn)身,托起軍糧豪情萬丈百感交集地往太陽升起的地方送。在期待的目光中,我把一只手捏著的口袋舉起來,癟癟的口袋不爭氣地垂下去,像一塊抹布,被風吹來吹去。臺下轟地一陣笑了……
后來,我記不清舞蹈是何時結(jié)束,我是怎樣走下臺來的,也記不清下臺后老師跟我說了什么話,后來是怎樣回到家里,整個人在一種虛幻的狀態(tài)中飄來飄去。
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很納悶,到底是誰偷吃了我的那一袋軍糧?當時同學們?它當作一件大事,不敢承認?現(xiàn)在,到了對所有的往事能付之一笑的年齡,昔日的舞者為生活漂泊,而今早已失去了聯(lián)系。也許,正是不知謎底的情節(jié),才保持著探詢的魅力。
至于第一次登上舞臺的缺憾,至今回想起來,我還在想彌補的方法。比如,在那一只空口袋里裝上沙土或者草葉什么的,不也可以完成整個過程嗎?但是等我把一切準備好,舞臺上的大幕可能就已經(jīng)謝了。
在任何舞臺上,如果一個舞者想盡善盡美,找不出瑕疵再上臺,那么自始至終,他就沒有一個恰當?shù)臅r刻?;赝且淮挝璧福绻枵咦⒍ㄊ潜瘣淼模馨盐盏囊仓荒苁?,?真地完成每一個動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