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牟先生之疏導(dǎo),朱子所謂 仁者,愛之理、心之德 的實義,當如此:仁,是愛之所以然之理,而為心知之明之所靜攝(心靜理明);人常默識仁理之超越的尊嚴,它便足以引發(fā)心氣之凝聚向上,而使心氣發(fā)為 溫然愛人利物 之行(理生氣)。久久如此,心氣乃能漸漸攝具此理(當具),以成為它自身之德(理轉(zhuǎn)成德 心之德)。若簡言之,則可曰:仁者,愛之所以然之理、而為心所當具之德也。
在此,還須有以下之解說:(1)此 所以然 是超越的所以然, 理 是靜態(tài)的理,是屬于本體論的存有之理,是實然之愛(愛之存在)的存在性。 心 與 情 有已發(fā)未發(fā),而 理 則無所謂已發(fā)未發(fā),乃只存有而無所謂動靜者。又,此存在之 存在性 ,只存有而不活動,與縱貫系統(tǒng)之 即存有即活動 的存在性,不同。(2) 心 不是超越的道德的自發(fā)自律的本心,而是氣之靈的心;它的本性是知覺,它自身是中性無色的,是形而下的,是一實然的存在。而存在必有它所以存在之理,以是知覺亦有它所以知覺之理,此理只是知覺之性,是知覺存在的存在性。(3)說心氣具仁義禮智之理,首先是 認知地具 ,其具是先通過格物窮理之靜攝工夫而具,此時是 心知之明 之認知地關(guān)聯(lián)地具,而非道德的本心之自發(fā)自律的 本具 。此便是朱子所謂 心具眾理 之義。(4)其次, 心知 靜攝此理而默識理之超越的尊嚴,則此理便能引發(fā)心氣凝聚向上、而使心氣發(fā)為 溫然愛人利物 之行,此便是朱子所謂 理生氣 之義。(所謂 生 ,當然不是氣存在地從理生出來,而是依理而可以引發(fā)氣之合度的變化。)(5)理久久如此引發(fā)心氣,則心氣便可以現(xiàn)實地、實踐地、攝具此理以為其自身之德。德,從心說,是愛人利物之心,從行說,便是愛人利物之德行。此時,心為仁德之心,行為仁德之行,此便是朱子所謂 心之德 之義。此德是通過心氣之認知地與實踐地攝具此理、而由理轉(zhuǎn)成者。但無論認知地具或?qū)嵺`地具,就心氣自身而言,總是 當具 而不是 本具 。
朱子言人心之具德,既如上所述,則所謂 天地之心,其德有四,曰元亨利貞,而元無不統(tǒng) ,其隱伏之義理間架,亦與《易傳》不相應(yīng)。因為 天地之心 既虛脫(被融解為理氣),則元亨利貞四德亦無著落,只好落在氣化上說;是則元亨利貞并非天地之心的四德,而卻成為氣化流行之四德矣。故朱子文中又類比春夏秋冬以為說。
蓋仁之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情之未發(fā),而此體已具,情之既發(fā),而其用不窮。誠能體而存之,則眾善之源,百行之本,莫不在是。此孔門之教所以必使學(xué)者汲汲于求仁也。其言有曰: 克己復(fù)禮為仁 ,言克去己私,復(fù)乎天理,則此心之體無不在,而此心之用無不行也。又曰 居處恭,執(zhí)事敬,與人忠 ,則亦所以存此心也。又曰事親孝、事兄弟、及物恕,則亦所以行此心也。又曰 求仁得仁 ,則以讓國而逃,諫伐而餓,為能不失乎此心也。又曰 殺身成仁 ,則以欲甚于生、惡甚于死,而能不害乎此心也。此心何心也?在天地、則坱然生物之心,在人、則溫然愛人利物之心,包四德而貫四端者也。
此承上兩段之義,而申述孔門求仁之意。首云 仁之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 ,只要 體而存之 ,則 眾善之源、百行之本 ,莫不在是。但朱子于天地之心既成虛脫,于人心則以 愛之所以然之理、心之所當具之德 說仁,心非實體性的心,仁只成生之所以然。如此說 仁為生道 ,絕不足以盡孔子言仁之蘊,甚且有本質(zhì)上之不相應(yīng)。(朱子言仁言心,并不是 心神理合一 的本心仁體。)此段順文援引《論語》辭句以為說,吾人自可據(jù)之以了解朱子之意,至于孔子論仁之義,則須另求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