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第一問,孔子的“下學(xué)上達、知天命、敬畏天命”,以及孟子的“盡心知性知天,上下與天地同流”,都顯示超越精神。這種超越企向和超越精神所開啟的無限向上之機,是要突破生命的有限性以取得無限的意義和價值,而其終極的目標(biāo),則是“與天合德,身與道一”。同時須知,儒家所企向的生命之提升,并不采取向上攀依、一往不返的單向度的方式。儒者講天人合德,是雙向度的,一方面“本天道以立人道”,一方面“立人德以合天德”。在此,有來有往,上下回應(yīng)(人德與天道相回應(yīng)),所以是超越與內(nèi)在通而為一的。
關(guān)于第二問,儒家不但肯定人皆可以為圣賢,而且肯定人皆可以自覺自主地決定“生命的方向”(希賢、希圣、希天),以成就生命的不朽。因此無須另講一套靈魂得救以祈求永生的道理。同時,儒家并不憑空地講一個高不可及的理想,而是本于不安不忍的道德心性之要求,分別從縱橫兩面以顯發(fā)“文化的理想”。在橫的方面,是本乎仁心之感通而“親親、仁民、愛物”,以企向“天下為公,物我一體”的境界(《大學(xué)》八條目,則是文化理想的實踐綱領(lǐng))。在縱的方面,是本乎文化意識而要求文化生命之相續(xù)不斷,所謂“返本開新,慧命相續(xù)”,正是期求文化生命大流之永遠暢通,以更臻于“充實、豐富、圓熟”的境地。
關(guān)于第三問,儒家以吉、兇、賓、軍、嘉之“五禮”與倫常生活之“五倫”,作為日常生活的軌道。這就是古人所謂“圣人立教”、“化民成俗”、“為生民立命”的大德業(yè)。簡要而言,周公制禮作樂,開出“日常生活的軌道”;孔子進而點醒仁義之心,以指導(dǎo)“精神生活的途徑”??鬃硬浑x禮樂倫常以說明其意義,點醒其價值,這就是精神生活途徑的啟導(dǎo),亦就是精神生活領(lǐng)域的開辟。程伊川云:“盡性至命,必本于孝悌;窮神知化,由通于禮樂?!卑?,此乃程伊川作“明道先生行狀”中之言,見《二程全書》附錄。這真是達旨之言。
據(jù)上所述,可以看出:在別的文化系統(tǒng)中,只有宗教才能夠表現(xiàn)的精神,只有宗教才能夠發(fā)揮的作用,只有宗教才能夠盡到的責(zé)任;在中國,都是由儒家來擔(dān)負。所以說,儒家雖不同于一般的宗教,但它卻是含具宗教意識的,是能表現(xiàn)宗教之功能作用的,是能顯發(fā)宗教之超越精神的。只是它并不向上攀依,并不一往不返,而是“攝宗教于人文”,以人文化成天下。終能使“人本、神本、物本”通而為一,而完成一個“正盈、圓盈”之教的基本模型。
至于儒教教化層的活動與生活節(jié)文的制訂,實乃制禮作樂之事。依當(dāng)前的事勢看,不但一時無法做到,甚至不易著手。唯有時時存念于心,隨緣隨宜顯之于生活行事,由質(zhì)的變化,漸漸達到量的普遍。一旦條件成熟,自然水到渠成。
1996年1月宣讀于佛光山“宗教與文化”國際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