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武生(12)

大武生 作者:鄒靜之


孟二奎注意到席木蘭的神色,忙說:“不用了,我?guī)熜炙?,不喜歡聽人吹捧?!?

關(guān)一龍瞪了一眼孟二奎:“當(dāng)初岳江天搶了師父的匾,不也在天橋被說得天花亂墜?輪到咱們了,為什么唱不得?唱! ”

琵琶女聞言,低眉信手彈起來,口中唱詞清晰婉轉(zhuǎn),高潮處又不失緊張激烈:“話說岳江天自以為天下無敵,卻不料那強(qiáng)中自有強(qiáng)中手—— ”

唱詞編得極好,將這一段恩怨講得清清楚楚——岳江天昔日挑釁余勝英時的囂張,敗給關(guān)一龍時的凄涼悲壯;關(guān)一龍英雄出少年,丹桂大舞臺上大敗岳江天,如今在上海灘武生中的風(fēng)頭無兩,俱被編入了唱詞之中。

關(guān)一龍聽著曲兒,微笑地看著繁華的上海,目光炯炯,胸中蕩起一股豪邁之氣,仿佛這里已是自己的天下。

一旁的席木蘭面無表情,轉(zhuǎn)過臉看看孟二奎,孟二奎也正盯著她看。

席木蘭問:“二奎,你以后怎么打算呢?”

孟二奎老實回道:“不知道,也許……其實也……沒想好?!?/p>

席木蘭問道:“怎么這么神神秘秘的?”

關(guān)一龍聽著二人的話,突然截口道:“他打算去相親?!?

席木蘭驚疑地看著孟二奎,面上又是不悅又是生氣。

孟二奎無法解釋,唯有苦笑。

火車票是下午四點鐘的,三人游了蘇州河,又一起吃了飯,算是給孟二奎餞行。孟二奎除了幾件隨身衣服,并沒帶其他行李??礃幼?,不像再也不回來,可他上火車時,又分明是一副壯士一去不復(fù)返的樣子。席木蘭看著孟二奎的背影,恍惚中,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5

北平四月的夜里,尚有寒意。此時月黑風(fēng)高,夜色凄迷,幽深的胡同里偶爾聞得幾聲狗吠,頗為凄涼落寞。

孟二奎從幽深的胡同里轉(zhuǎn)到還算寬闊的街上,涼風(fēng)吹起落花,偶爾有車經(jīng)過,將零落的殘花無情地碾壓成泥。街上很靜,孟二奎的腳步極輕,輕到他甚至可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此時,他依舊如同在上海時一樣的打扮,身穿黑西裝,頭戴黑色絨面圓邊禮帽,站在街角的胡同口,身旁一棵垂柳剛好將他的身影遮住。

遠(yuǎn)處有汽車飛馳而來,大開的車燈分外刺眼。孟二奎看到那輛車,呼吸陡然屏住。車子在與孟二奎百米之遙的地方停下來,車內(nèi)有人推門下車。五王子剛從車內(nèi)探出頭,孟二奎手中槍頭斜斜飛刺而出,又快又準(zhǔn),死死釘入五王子咽喉。五王子的手摸上槍頭,眼睛睜得溜圓,眼珠子幾乎突了出來,似是怎么也不相信有人會暗中加害自己!他喉嚨里咕噥了兩聲,身子便支持不住,倒在車門下,斷了氣。

孟二奎第一次殺人,心中緊張,呼吸聲急促不穩(wěn),轉(zhuǎn)身進(jìn)了胡同,大喘著奔跑起來……

第二天,北平幾家報紙不約而同都登了前清王子被害的消息。被飛槍殺害的五王子和汽車,縮成黑白照片,被印在一張張報紙上,在北平人手中不停傳閱。

幾日后,孟二奎穿著北平人常穿的青色棉布長袍,面無表情地走在街頭。他聽到報童一聲聲吆喝,眼角余光掃過報紙頭條上的一幅黑白影像——那是幾天前的舊報紙了,還有人在看。十五年前,他全家被殺,沒有人可憐過他們。周遭黑壓壓的人山人海,全是看熱鬧的。他的小妹妹走在死刑犯隊伍中哭喊著找媽媽的情形、爺爺人頭高高飛起的一瞬間,一直被他記在心里,每到午夜夢回之際,那慘烈的場景便在他腦海里盤旋不去。他對攝政王的子嗣絕不會姑息!

沒多久,孟二奎便走到了熱鬧非凡的天橋。比起上海灘十里洋場的繁華,這里更加容易親近,到處充斥著廉價的熱鬧。唱大鼓的、說相聲的、唱墜子的、玩雜耍的,各種藝人云集在此獻(xiàn)藝。還有小販在叫賣各種小吃,金黃的切糕,大紅的冰糖葫蘆,熱騰騰的豆汁,饞人的五香燒餅……小孩子圍著盤花糖的攤子是又叫又跳。有小販朝孟二奎吆喝著,招呼他來喝一杯酸梅湯,孟二奎仿若未聞,往前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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