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這本書？那你怎么知道里面的內(nèi)容呢？”我傻乎乎地問道。

“呵呵?！睜敔旊m然笑出了聲，但是那種笑聲聽起來讓人憂郁?！霸瓉硎怯械模悄憷训形野阉鼰?。那本書是姥爹的哥哥不知從哪里弄來的，反正非常珍貴，恐怕世上沒有幾本傳下來的?！?/p>

“這么珍貴的書為什么要燒掉呢？”我問道。這時，爺爺?shù)募乙呀?jīng)在不遠處了。那是姥爹，還有那個曾經(jīng)中舉的姥爹的哥哥生活過的家。如果還要往上追溯，真不知道多少代人在這個屋里出生，又在這個屋里壽終正寢。

20.

可是這個青瓦泥墻的房子不知不覺中，已被幾棟紅瓦紅磚的小樓房圍住，造成一種困獸猶斗的景象。舅舅說，過兩年等錢攢夠了就要將這個房子拆掉，到挨著老河不遠的水田里建一棟樓房。

當舅舅說這話的時候，我看不見爺爺臉上有任何欣喜的表情。我一想到再過幾年，這個老屋將成為殘瓦斷梁的一堆，心中不免一陣凄涼。

但是對舅舅來說，建樓房已經(jīng)是迫不及待的大事了。因為潘爺爺?shù)呐畠阂呀?jīng)答應了婚事，但是要求舅舅建一棟樓房。潘爺爺?shù)呐畠哼€是很通情達理的，她不要求舅舅在結(jié)婚之前就把樓房建成，只希望舅舅在三五年之內(nèi)建成就行。

當舅舅興致勃勃地去老河旁邊看地基的時候，我就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陣恐慌和失意，而爺爺手上的煙抽得比平時要快很多。

爺爺笑道：“還不是因為文革！除四舊嘛，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都要破除，不然就要抓起來批斗。我想保留的那幾本書都屬于舊文化，所以必須燒掉。《百術驅(qū)》還是我拼了命才救回來的?！?/p>

爺爺在說這話時，用一雙憂郁的眼睛望了望自己的房子。

那些書已經(jīng)化為灰燼，不可能再重回手中。但是這些房子也要眼睜睜地看著它消失。這個房子中不但保留著爺爺年輕時候的許多記憶，也保留著我孩提時的許多記憶。當這個房子消失的時候，也是我的記憶從此沒有著落的時候。

我知道是我說的話引得爺爺心里不愉快了，連忙岔開話題道：“爺爺，我們這么急回來，是不是要拿東西去制伏那些陰溝鬼？”在我的猜想里，爺爺是要回來畫一些符咒，帶著有用的東西，然后折道去陰溝鬼聚集的地方，將所有陰溝鬼收服。

爺爺搖了搖頭，說：“我們還不知道陰溝鬼在哪里，怎么去制伏它們？”

我說：“叫一目五先生帶我們?nèi)ゲ痪涂梢粤?？?/p>

爺爺?shù)溃骸耙荒课逑壬幢貢覀冋f實話。它們雖然怕我，但是它們同樣害怕出賣同伴后遭到報復。并且它們知道我身上的反噬作用還很厲害，搞不好會伙同其他伙伴來害我呢。它們有那么多的加入者，我們沒有準備就去的話，未必是它們的對手?！蹦┝耍瑺敔斢肿匝宰哉Z道：“雖然捉它們不是很難?！?/p>

“那你打算怎么辦呢？”我問道。爺爺?shù)募揖驮趲资字饬?。一個窗口的燈還亮著，奶奶肯定是還在等爺爺回家。在這個寂靜的夜里，那盞燈就如茫茫無際的大海里的航標。

爺爺指著那盞燈，笑道：“我的打算是，讓你好好睡一覺。其他的事情都要等明天天亮了再說?！?/p>

我跟爺爺才走到地坪里，窗戶里立即就響起了奶奶的聲音：“你們倆可算是回來了！我就有這樣的預感，你們今晚會回來！”

奶奶的聲音由窗口移到堂屋里，然后聽得“吱”一聲，大門打開了。滿臉怠倦的奶奶出現(xiàn)在門口，笑瞇瞇的?？偮犎思艺f什么“夫妻相”，我發(fā)現(xiàn)奶奶跟爺爺確實越來越像一個人了。雖然奶奶比爺爺胖一些，但是眼角的紋路、臉上的笑容漸漸地相互融合。

爺爺拌嘴道：“你老說自己的預感準，猜對了就大張旗鼓地夸，猜錯了就沒有見你說過一句話?！?/p>

奶奶故意朝我揮了揮手，譏諷道：“我哪里是預感這個老頭子回來喲，我是預感我的心肝外孫要回來呢。亮仔，快快，我把你睡的床都鋪好了，快點兒洗臉洗腳了睡覺。跟你爺爺在外面瘋了這么久，也該休息了?！?/p>

剛剛跨進大門，爺爺就沉聲問奶奶：“我父親用過的算盤還在衣柜頂上吧？”

奶奶說：“在呢。我用油紙包著的，應該沒有被老鼠咬。但是放了好些年頭了，恐怕要洗一洗才能用。喂，你突然問算盤干什么？現(xiàn)在誰還用算盤算賬??？再說你父親不在之后，我們手里經(jīng)過的賬數(shù)也沒有大到用筆算不清的地步啊。”

爺爺?shù)溃骸拔矣袆e的用處，不是算賬?！彼]有說要算盤到底有什么用，但是奶奶不再刨根問底。

爺爺給我拿來了臉盆，奶奶給我從開水瓶里倒出一些溫水。奶奶拿著毛巾邊給我擦腳邊說：“你要看自己去看吧，就在衣柜頂上。幾把鐮刀也放在那里，拿算盤的時候小心一點兒，別割傷了手?！?/p>

奶奶習慣了倒完水就給我擦腳，她很多時候忘了我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我一邊將奶奶手里的毛巾拿過來，一邊問道：“奶奶，算盤干嗎要跟鐮刀放在一塊啊？”

在一般的農(nóng)人家里，收稻谷用的鐮刀要么放在閑置的打谷機里，要么和柴刀或者草帽放在一起。一旦要用的時候也方便尋找。

奶奶道：“你姥爹臨死之前交代過的，這個算盤惡氣比較大，放鐮刀在旁邊可以嚇嚇它?！?/p>

“嚇它？算盤還怕鐮刀不成？”我詫異道。這樣的例子我只在童話故事里看到過，沒想到奶奶也說出這樣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