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說,洛水的三個兒女本應(yīng)跟隨林繼翔生活,且他的地主的身份足以讓他提供得起三個少年的口糧。但是年僅十歲的小女兒洛永玉拒絕接受這一種命運的安排,她在十歲的年紀(jì)就早已看清她母親是因林繼翔的罪惡而像一把干柴一樣被欲望之火活活地灼燒而死。她恨他,鄙視他,用盡自她母親的血脈注入她身體之內(nèi)的力量來恨。洛永玉奮力甩開他拉她的手,身體埋在人群之中逐漸后退,她不知道那時的她就像一朵沉陷的花朵。她詛咒著她的兩個沒有骨氣的哥哥,用不知從何處學(xué)來的污濁的語言謾罵道,不要臉的東西,母親做了婊子,你們兩個還等著給那對賤男淫女送葬不成?
她的方式,不像十歲女孩應(yīng)有的。而在這一種謾罵之中,大哥洛永烈露著那種幾近成為林繼翔招牌的鄙夷的笑容,對旁人輕道一聲:她喜歡與別人不一樣,喜歡裝扮得特別。她最好能夠特別地死掉,了卻她特立獨行的心愿。
永烈的語氣很輕,語勢很重。像一把銳利的刀,刺進了葬禮之上每一個人的心臟。在說完那句話之后,他轉(zhuǎn)過身來打量了一下他那正抬起頭來用目光追隨鳥群的弟弟洛永清,他憎恨他那一種癡然的神色。他突然憤怒,大喝一聲:你他媽的干嗎老像死人一樣翻白眼?有本事把那不成體統(tǒng)的洛永玉找回來,打死!
永清不語,惟有雙眼如清澈的湖水將一切洞穿。
而此時,這一場歸屬于三個孩子、由宋絕海苦心操辦的葬禮,已經(jīng)喪失了它的最后一絲莊嚴(yán)氣氛。
最后,是宋絕海暫時收留了洛水的幼女永玉。他拉過她,將她的小手塞進弟弟絕笙的手心中,用一種沉重而炎涼的語氣說,絕笙,從今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看好她,直到她死。如果她活著,你就得為她而健康地活著,你不準(zhǔn)先她而去。
就這樣,兩個心底滿含仇恨的孩子的雙手,就此牽到了一起,并且有人給它規(guī)定了一生一世的期限,不得違背。而絕海的那句話,同時成為了此生他說過的最后一句話。他在說完那話后意味深長地望向弟弟絕笙,他輕撫絕笙因他那一巴掌而腫脹的面龐。不再有言語,不再有淚水,他只記得饑餓--這一種宛如宿命不可替代的感情。
宋絕海的最后一個動作,是繞著放了洛水棺材的大坑走了一圈,新挖的泥土還沒有來得及將棺材填上。然后他立定在坑邊,回過頭來對著眾人蒼然一笑,就毫不猶豫地一頭跳了進去。在"轟--"的一聲巨響響過良久之后,人群方才像瘋了一般蜂擁而至,只見他的頭顱與棺材撞得鮮血迸出,周遭的泥土浸漬黏了粘稠的腦漿。而他那最后一個蒼然的笑容,就像一朵雕刻的冰花凝在了血泊之中,長開不敗。
對這一場葬禮的講述,似乎該到此結(jié)束了。宋絕海不忍心洛水一個人留在地下繼續(xù)干枯,他要去陪伴她要去滋潤她,用他最大最甜的淚水來灌溉她。他與她是彼此的糧食,是根除饑荒的疾病的良藥。他知道他的血,在她那更冷的心里能發(fā)燙,他要成為太陽--她的太陽。
然而這一場因意外的交合而引起的葬禮,并沒有把災(zāi)難隨死亡的人兒一起帶走。這只是開始,卻不會有結(jié)束。幾個少年,絕笙、永烈、永清、安歌、永玉,他們的命運,自這一場葬禮之后開始被一種冥冥之中注定的強大力量改寫。他們以為一生都在掙扎,都在試圖改變,但事實是,他們的能力只允許他們向命運服從,他們挑戰(zhàn)不了,挑戰(zhàn)不起。
(二)覆水難收
在洛水死去的第二年,地主林繼翔變賣了所有的地產(chǎn)帶著永烈、永清與安歌三個孩子把家搬到了小鎮(zhèn)上繁華的商業(yè)中心。他多年的積蓄足以夠他乃至他的孩子們花一輩子的了。因著對茶葉的喜好他開了一個花茶店,但不以贏利為目的。他斷了女人的欲念,斷了一切不良的習(xí)性,他平生第一次把全部的心都用在了那三個孩子身上,當(dāng)他以父親的身份來審視自己時他發(fā)現(xiàn)他還有那么多的不合格之處需要改進。
這一種改變于林繼翔而言簡直是個奇跡,一生都淪陷于花花世界的他終于有了一顆安定而健全的心。有時甚至連他自己都不可思議。而促使這一切發(fā)生改變的,可以說絕大部分是因為宋絕海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