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爛泥。
劉征現(xiàn)在有種感覺,文學(xué)真像個菜園子,里面種出的不只是番茄、西藍花,更有爛蘿卜、壞土豆。那些掌管園子的人,也不全是心里裝著空氣和陽光的農(nóng)夫。
劉征恨自己的單純、無知,好歹也在世上走了三十年,咋就從沒想過眼里會鉆進塵埃、污垢?罷了,他對文學(xué)的信心是沒了,至少,動搖這個詞,現(xiàn)在很強烈。他甚至懷疑,自己選擇這條道,是不是真就如妻子罵的那樣,是腦子進了水?
劉征昏昏沉沉,在文學(xué)院借給他的那間小儲藏室里度過了幾天,雨過天晴,重新走出來時,整個人像是蛻了一層皮。剛到大門口,就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劉瑩?"劉征喊了一聲,果然是劉瑩。
"你怎么在這兒?"劉征喜出望外。
"我來找你,他們都說你回了白銀。"劉瑩也是一片驚喜,她告訴劉征,這兩天她天天等在門口,她不信劉征會回到白銀去。
"怎么不信?"劉征問。
"你回白銀干啥去呀,那兒全是傷心。"
說了幾句話,劉征讓劉瑩到他住的地方去,劉瑩想了想:"還是到我那兒去吧,你那兒又濕又潮,去了心情更不好。"
劉瑩現(xiàn)在住在外灘,不是上海那個外灘,是黃河橋往北去的那一塊,省城人叫做外灘。這兒原是郊區(qū),種菜為主,這些年省城發(fā)展快,這兒開發(fā)得差不多了,這個區(qū)那個區(qū)的,看上去很是紅火。劉瑩她們住的這一塊,是橋頭離開發(fā)區(qū)中間的一塊洼地,因為黃河的緣故,這塊地一直被保護著,沒讓那些新技術(shù)區(qū)吞沒掉??伤^的保護,就是郊區(qū)農(nóng)民拿工地上撿來的破磚爛瓦還有斷裂的樓板蓋起一間間簡易棚,租給打工者住,外面用鐵絲網(wǎng)攔著,四周都是養(yǎng)魚的池塘。
還沒到跟前,一股刺鼻的腥味就撲面而來,劉征笑著道:"你這兒也比我那邊好不到哪兒去。"劉瑩狡辯:"當然要好,至少我這兒有陽光,還有新鮮空氣。"
"一定還有蚊子吧。"劉征說著,果真就看見劉瑩臉上被蚊子咬的傷。
劉征跟劉瑩是在樂文那兒認識的,樂文跟劉瑩熱乎的時候,常常拉劉征去吃飯,給他們充當電燈泡。劉征這人別的方面守舊,男女方面卻有著看不出的前衛(wèi)。當然,他推崇真愛,尤其推崇可遇不可求的紅塵知己。這可能跟他的婚姻有關(guān),也可能是文人的通病,一談起愛來便云里霧里,把這個字說得跟水晶一樣。
兩人同姓劉,又都兩個字,劉瑩便一直喚劉征叫哥。劉征也樂意有這么個妹妹,認識不久便煞有介事地擔當起保護者的角色,有時喚她妹,有時喚她瑩子。每每劉瑩在樂文那兒受了委屈,他便陪著她在黃河邊傷心。樂文跟劉瑩徹底鬧翻后,他這樣安慰劉瑩:"算了妹妹,那個人我一開始便說過,靠不住,他是拿愛情當茶喝的人,一開始新鮮沁心,喝得贊不絕口,久了,便又想到另一種茶。"
"可我是人,不是茶。"劉瑩恨恨的。
"正因為你不是茶,你們才久不了。"
"誰說要跟他久了?"劉瑩跺著腳,突然地就把氣撒他身上。
黃河在他們面前滾滾流過,一對對情人相偎在岸邊,空氣里滿是這個年代特有的情欲味兒,可這兩個人,卻被情傷著。
劉瑩現(xiàn)在在一家晚報廣告部跑業(yè)務(wù),以前那家商報待遇不錯,廣告部主任也不想讓她走,劉瑩嫌這工作是樂文找的,一天也不多留。人是跳了槽,客戶和業(yè)務(wù)還是原來樂文介紹的那些,即便拓展新業(yè)務(wù),樂文的旗號還是照打不誤。房間布置得一塵不染,幾平米的屋子,收拾得卻井井有條。跟劉征那兒一比,女人的優(yōu)勢就顯了出來。劉征見她有了電腦,驚訝地說:"你都鳥槍換炮了?"劉瑩說:"小意思,二手貨。"劉征說:"我現(xiàn)在連三手貨都用不起。"說完,心情無端地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