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重新?lián)芰艘煌ㄋ惚P,但回到號房里,蕭云川又想,我乃堂堂一名會計,于公,我是精打細(xì)算為犯人的生活成本核算殫精竭慮,于私,好歹也經(jīng)手了監(jiān)區(qū)長無數(shù)筆關(guān)系戶的賬目,早已博取了監(jiān)區(qū)長的信任,怎么說,這個月他都該給足我的改造分,用得著犧牲一套房子還外加一張厚臉皮嗎?至于下個月的減刑,水到渠成。名額所限,也得考慮我是第一次減刑。再者,利用充裕的時間,高茜完全可以再編織一張聯(lián)系監(jiān)獄上層的網(wǎng)。想到這里,蕭云川抬起酸痛的腦袋。
鄔調(diào)度和臧保管先后提著凳子去了娛樂大廳,只有魏大賬在捧著一本書,卻用冷颼颼的目光時不時地窺視埋頭沉思的蕭云川。蕭云川冷靜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后不冷不熱地說:“老魏,不去看電視?”沒容對方應(yīng)答,也提上凳子搖著紙扇走出了號子門。
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來到大廳門沿,蕭云川依稀聽到了雷組長久違的咆哮聲,便將凳子丟在臧保管身邊,搖扇循聲走進內(nèi)務(wù)組辦公間。
雷仁組長吹胡子瞪眼睛的,唾沫橫飛,而咆哮的對象竟然是兩名嗚嗚呀呀的啞巴。蕭云川站在不遠(yuǎn)處聽了一個大概:兩名啞巴為了一條內(nèi)褲的歸屬問題發(fā)生了爭執(zhí)。眼望雷仁在指手畫腳,兩名啞巴卻不為所動,依然相互指指戳戳的,蕭云川不禁啞然失笑。雷大組長的打雷聲勢嚇唬一般犯人還可以,對失聰失語的殘疾人來說,無疑是對牛彈琴。蕭云川走了過去,對雷組長說:“你歇息,我來?!笔捲拼ㄓ焉频貙擅麊“捅犬嬃藥紫?,拉上兩名啞巴到了他的號房,翻出兩條嶄新的內(nèi)褲每人發(fā)一條,又拉上兩名啞巴握了手。兩名啞巴冰釋前嫌,豎起大拇指表示了感謝,就歡快地離開蕭云川的號房。
“老蕭很大方,也很會做人嘛!”一直在旁觀的魏大賬放下手中的書,說道,“可我就不明白了,即便是杜龍偷了你衣服,你又為什么耿耿于懷呢?!?/p>
“你……想說什么?”蕭云川聽得特別刺耳,也感覺后脊梁被魏大賬的眼睛盯得直冒汗,問道,“你喜歡小偷?”
魏大賬沒料到蕭云川這么回答,愣了片刻,說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問你自己?。 笔捲拼ㄗ叩介T口,回頭笑道,“老魏你挺幽默的。”
重新回到大廳時,雷組長大大贊賞了他剛才的表現(xiàn),蕭云川輕描淡寫地說舉手之勞而已。臧保管低聲詢問了事情經(jīng)過,驚訝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說道:“想不到哦!”
“想不到什么?”蕭云川問道,“干嗎瞪著眼看我?”
“有人背地里說你什么,你知道嗎?”臧保管說道。
“說我?”蕭云川問道。
“說你是葛朗臺。”臧保管悶著樂說道。
“葛朗臺?這么抬舉我?”蕭云川聽了很不是滋味,但還是故作鎮(zhèn)靜地回答。
“傳說中的吝嗇鬼竟然也會施舍兩個對自己沒有任何幫助的啞巴,實出我意料之外。”臧保管說道。
“你是這么看我的?”蕭云川的臉有點掛不住了,“剛才老魏冷嘲熱諷的,我就這么招人討厭?”
“老魏他……”臧保管忍住笑,說道,“男人嘛,要有慈悲之心,也應(yīng)有包容之量。你名字有一個‘川’字,想必令尊就是期望你有包容山川的度量。是不是?”
“人家巧取豪奪的,我少了那么多名貴衣物,我跟大家透露過一個字嗎?我的度量還小嗎?”蕭云川小聲而又振振有詞地說道。
“杜龍的事我聽說了?!标氨9軕岩傻乜粗捲拼ǎf道,“杜龍之所以跳出來,是和你說過他什么有關(guān)。”
“我說過他什么?”蕭云川問。
“我哪知道你們倆的事?這要問你自己呀!”臧保管說道。
“在廁所里,我就問杜龍所穿T恤是什么牌子的、是哪位朋友所送,其他什么也沒說??!”蕭云川回憶了之后,說道,“他還責(zé)問我是警官,是多管閑事呢?!?/p>
“T恤?嗯,他是穿了一件新的?!标氨9芡?,思考了一下,回頭問道,“你是不是少了T恤?”
“豈止是一件T恤哪,不知道要少了多少呢。就我所知缺少的還有內(nèi)褲?!笔捲拼☉嵢坏卣f道。
“你懷疑是杜龍偷拿了去?”臧保管望了一眼拎著凳子擠進人群的魏大賬,回頭問道。
“不是懷疑,事實如此?!笔捲拼]好氣地回道。
“既然是杜龍偷了去,你沒證據(jù)也無法要回了,你還繞著彎子問他干嗎?如果你度量大,你根本不會把此事放在心上的?!标氨9芨‖F(xiàn)出一副無法理喻的神情,說道,“唉,你是做大事的,還與一般人斤斤計較?想不通你?!?/p>
“做大事人的就可以容忍別人的欺負(fù),就可以縱容別人作惡?”蕭云川嘟囔地回答。
“容,天下不容之事;忍,忍天下堅忍之事?!标氨9芡菩闹酶沟卣f道,“你說你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沒有任何背景,從一個教師打拼為一個公司老總,相信你容忍了無數(shù)委屈和打擊?,F(xiàn)在又經(jīng)受了牢獄重創(chuàng),你還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蕭云川仰面望著吊扇,又看著臧保管油亮的臉蛋,搖了搖手中的折疊扇,指著臧保管手里的芭蕉扇,說:“很熱,扇一扇?!?/p>
到海南打拼數(shù)年,再回到這個城市創(chuàng)建公司,直至公司壯大,蕭云川是忍辱負(fù)重一路艱辛走來。他是被臧保管說到心坎里去了,也猶如被臧保管不留情面地揭了瘡疤,心里很痛很痛,但他并沒有惱怒;因為揭疤者是心直口快的臧保管,而不是九曲回腸的魏大賬。
《新聞聯(lián)播》結(jié)束,大家或留在電視前繼續(xù)看節(jié)目,或回號房,或三三兩兩地在走廊聊天。臧保管說還要看會電視,蕭云川便提上凳子走出大廳,想了想,又去了內(nèi)務(wù)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