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口兒就是拴的,拴到一塊就過到了一塊了。”
“俺倆沒緣分,會吵的……”
“不打就行了。他不敢打你。吵吵,誰家不吵呀?不吵還叫啥日子……睡吧?!?
“三豹野……”
“你侍候他地道點(diǎn),給他生個男娃就行了?!?
“你非要我嫁他……”
“你爺說過的話變過沒?”
“我要死不嫁……”
“死了才能死不嫁……睡著吧?!?
“我想嫁到溝外去?!?
“你奶的結(jié)果你是聽說的,你姑的落果你是親眼見到的……嗯?睡著吧,爺是為你好。”
她再也沒話兒,拉拉被子蒙住頭,有淚從眼角滲出來。艾繩燃盡了,灰落了一地。聽見了蚊叫和爺?shù)谋琼憙?,她起床重新點(diǎn)上一根艾繩,掛上,躺下。有腳步聲傳過來。跟著腳步走來的是戲老旺的唱。不知戲老旺去哪兒了,唱聲輕輕的,隨著他的腳步,由遠(yuǎn)漸近,一會兒,她聽清了。
三尺白綾拿手間
一心上吊后花園
后花園里把吊上
結(jié)個扣兒月兒圓
扣外本是陽頭道
扣內(nèi)就是鬼門關(guān)
人生人死本無事
死了反倒更安閑……
腳步聲遠(yuǎn)了,唱聲也漸漸小下來。她還想聽下去,可留在耳里的除了踢踏聲,就是爺?shù)谋琼懧?。是爺害了我!她想,是爺把我留在了寨子溝。她才十七,爺把她對收購站那小伙的一點(diǎn)希望掐滅了,一下把她鮮嫩生生的年齡拉得那么大,她感到自己不是十七,而是三十七,四十七……人老了,似乎幾天工夫,生命就走到了盡頭兒,完結(jié)了。她就要在五十里的深溝里,在這滿共一百來口人的亂石盤,過活一輩子,吃飯,種地,替男人擦獵槍,給男人生娃兒。一年一月子,不管娃兒成人不成人,都一年生一個,直到男人煩了床上的事,女人才算生到頭。十七,外面世界的女娃正讀書,她就要做人媳婦了。瞟一眼門外石桌上的爺,被子蓋了臉,只露出個剛剃過的頭,月光里像是一個圓葫蘆。她想到自家房后葫蘆架上時常纏著一條蛇,想到要來?xiàng)l毒蛇在爺?shù)暮J頭上咬一口,爺就不管自個兒的事兒了??蓛H僅這樣想一下,心就嚇一跳:你瘋了,他是你爺呀!養(yǎng)你整整十年,你竟敢這樣去咒他,心惡到哪兒了……
突然,她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就響在自家屋門口。
“三爺。”
她心里一閃悠,是三豹站在爺?shù)氖策?,她忙悄悄把頭朝被里縮了縮,心莫名地鼓跳著。
“三爺!獐子臥山了。”
一聽三豹說獐子臥山了,朝廷三爺受驚般彈起來,“臥了?在哪兒?”
“葫蘆溝。十七桿槍,天黑就把溝封了,等天亮開槍哩?!?
三爺沒說話,把被子朝腳頭一蹬,提起老線槍,拿上香、火,就離開了石桌子。
三豹跟在朝廷三爺身后,走時,朝屋門口狠狠望了望。
小娥把門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