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聳了聳肩，邊走邊說："你自己看著辦吧。惹急了，她一條褲子都不會給你退的。"

我無計可施，只怪自己當初操之過急，現(xiàn)在只有干瞪眼認賠的份了。兩個女孩蹲在地上，打開旅行包點數(shù)的時候，幾個買貨模樣的人在一旁哈哈大笑。我恍然大悟，這幾個人我昨天在這里見過。他們是雙胞胎姐妹雇來"牽驢"的。我不禁暗自叫苦不迭。

退完貨，我恍恍惚惚地騎上自行車往"光明"市場的方向騎去，騎著騎著才緩過味兒來，我還去那里干什么？我現(xiàn)在一條褲子都沒了，到那兒去"賣呆"？我可沒有那份閑情逸致。我悻悻地把自行車停在一個僻靜的巷口處，胃里饑腸轆轆地咕咕叫，但我的食欲昨天就被破壞了，什么也不想吃，也吃不下去。如果這個時候我還能沖進早點鋪來一頓狼吞虎咽，就太沒心沒肺了。我說過我做生意只有五千元的本錢，僅一天時間就搭進去了三分之一，照這個速度，三天后我就將一貧如洗。

但不管怎樣，我都應該跟老黃打聲招呼，通知他一聲，最近我可能不能來"光明"了。如果我與老黃的關(guān)系再熟悉一些，我會直截了當?shù)馗嬖V他，我不會再來"光明"了，床子你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吧。我是個失敗者，我的服裝生意僅一天就結(jié)束了。我賠不起，也許也不是塊做生意的料。想到這里，我的眼眶里有了一絲溫熱。

我強打精神在公共電話亭呼了老黃。老黃很快就回了電話。"我這幾天……可能不能來市場了。"我吞吞吐吐地說。老黃"哦"了一聲，更像是打了個飽嗝，"我剛才聽說你的貨不行，我們這條街雖然不大，但是很有名氣。這些年，床主們的貨都從廣州上，不像'五愛'和'西柳'，哪兒的貨都有，烏七八糟的。你應該盡快到廣州去看看，從那里弄點兒貨回來賣，肯定錯不了。"

老黃的話提醒了我，去趟廣州也許不失為明智之舉，但我只剩下三千三百元，除去必不可少的路費，能上多少條褲子呢？可不去上貨我只能坐以待斃。剩下的這點兒錢，用不了多久也得被我稀里糊涂給造光了。我從未去過廣州，只聽說那里自由開放，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我很早就渴望到那里去見見世面，只是苦于沒有機會。我在心里不斷地安慰自己，權(quán)當是去廣州旅游了，散散心，順便碰碰運氣。至于是賠是賺先甭管那么多。賠咱認了，賺了就當白撿的，哪怕能賺回個往返路費，鬧個白玩兒也不虛此行呀。

當時社會上正流行這么句話：人生能有幾回搏。此時不搏，更待何時？拼了，不就是他媽的幾個臭錢嗎？賠光了老子大不了去打工。我?guī)缀跏窃谶@種悲壯的情緒中騰地從馬路牙子上彈了起來。

沒有人甘于承認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何況，我他媽還這么年輕，才二十三歲。

【第二章】

就這樣，我懷揣著"風蕭蕭兮易水寒"般的悲壯，踏上了開往廣州的列車。硬座車廂里擁擠不堪，迎面撲來的是混雜著各種來歷不明氣味的空氣，總的感覺是臭烘烘的咸魚味道，熏得人睜不開眼睛。那些民工們的嗅覺好像早已習慣了這種怪味道，他們照樣有說有笑，張大嘴巴該吃吃該喝喝，骯臟的車廂就像是他們隨意馳騁的樂園，令他們自由自在，怡然自得。城里人大多面色平靜地把目光轉(zhuǎn)向窗外，只有當民工們的嘈雜聲打擾到自己時，才會厭惡地皺著眉頭罵上幾句。每當列車停靠站時，我和那些城里人一樣，急不可待地跳下車，在站臺上大口地呼吸著地面上的新鮮空氣，伸伸胳膊腿。最難熬的是下半夜，整節(jié)車廂陷入了一種可怕的靜寂之中。那些有經(jīng)驗的民工們橫七豎八地搶占好了車廂里每一個可以放平身體的地方：行人過道，座位下和車廂與車廂間的連接板處，無論男女一律頭枕著鞋，臉上蓋一張皺巴巴的報紙，毫無顧忌地打起了沉悶的鼾聲，嘴角流淌出幸福的涎水。那場面猶如戰(zhàn)場上慘烈激戰(zhàn)后遺留下來的一具具死尸，慘不忍睹。我把臉貼在車窗上，望著茫茫的黑夜。偶爾有一星亮光閃過，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運。廣州之行，也許就是我命運的一絲亮光，如果這次生意失敗，我的未來將陷入一片恐怖的黑暗之中。此時，車廂里的燈光異常慘白。我看不清自己的模樣，但我知道那是張灰蒙蒙汗涔涔的臟臉，頭發(fā)上泛著膩乎乎的油光。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與如過江之鯽的民工們共度這難熬的漫漫長夜。一種悲哀的情緒在心底泛起，伴隨即將上貨的忐忑，我在渾渾噩噩中艱難地熬過了這令人萬念俱灰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