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廳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外公依然沒有原諒媽媽她們——這個事實仿佛一塊沉重的醬菜石①一般,重重地砸在大家的心頭。外公依然沒有忘記媽媽和葉流名三姨當時的所作所為:正是她們拋棄了胡留乃二姨,以及剛剛經歷了喪妻之痛的外公。
當然了,媽媽她們也有自己的不滿。
“我們不管喜歡上誰,也不會拋棄這個家啊。”
“你整天就知道去賭,虐待自己的家人,根本就沒有盡到當爸爸的責任。這難道不是你的錯嗎?”
不過,媽媽她們的反駁看上去一點力量都沒有。媽媽那雙往上吊成三角形的眼睛耷拉成四角形,葉流名三姨的臉上雖然還保持著意味深長的微笑,但卻忘了裝出那副游刃有余的樣子。這便是外公那股怨念的可怕之處。
不,確切地說,那或許不是外公本人的怨念,而是胡留乃二姨的怨念。在現在這種情形之下,臉上依然以笑容示人的只有胡留乃二姨一個人。公平地講,那確實是一種絲毫不帶惡意的笑容。雖然表面上平靜如水,清澈無比,但這反而更能讓人感受到她內心深處的那股絕望的渾濁湍流。
胡留乃二姨至今仍然怨恨著媽媽和葉流名三姨。
她依然沒有原諒拋棄自己、把自己推到了精神崩潰深淵邊緣的姐姐和妹妹。外公只不過扮演了一個代言人的角色而已,他像一面鏡子,將胡留乃二姨的怨恨全都反射了過來。
不過這樣一來,事態(tài)也就明朗多了。今天晚上,只要外公不在決定繼承人人選的最后遺囑上面寫下媽媽或者葉流名三姨孩子的名字,那么,淵上家的財產里就沒有一分錢是分給媽媽和葉流名三姨的。在家里的頂梁柱都轟然倒下、經濟狀況陷入絕境的現在,兩家都必須盡一切努力避免事態(tài)朝著這個方向發(fā)展下去。
“不過具體而言,該怎么辦才好呢?”
這種絞盡腦汁、焦躁不安的神情,清清楚楚地浮現在了媽媽和葉流名三姨的臉上。她們兩人的這副模樣讓我忍俊不禁。
“怎么辦才好呢?”
“怎么做才能取悅爸爸呢?”
“怎么做才能讓自己的孩子得到爸爸的賞識呢?”
姐妹兩人那充滿貪欲的目光忽然像被磁石吸引一樣集中在了瑠奈姐姐——那個在第一年和第二年連續(xù)兩次被外公指定為繼承人的瑠奈姐姐身上。在五年前和四年前,她是怎么對外公阿諛奉承的呢?或許是對這一點百思不得其解的緣故,媽媽和葉流名三姨目不轉睛地來回打量著瑠奈姐姐。
“有句話我先說清楚啊。”
瑠奈姐姐像是注意到了媽媽她們的目光似的,十分不悅地哼了一聲?!拔迥昵靶履昃蹠臅r候,還有四年前新年聚會的時候,我并沒有對外公做過什么特別的事情。是不是啊,外公?”瑠奈姐姐一臉的煩悶——明明自己不記得做過什么事情,卻被媽媽她們纏住不放——她只好轉而向外公求助,隨后進一步叮囑道:“就算沒有做過什么特別的貢獻,也還是可以被選為繼承人的,是吧?”
“你說的沒錯,瑠奈。就算你討好巴結我,也不見得會被選為繼承人。反而言之,就算你把我給得罪了,該成為繼承人的還是會成為繼承人。你們幾個最好能這么去想。”
可是,決定繼承人的標準到底是什么呢?!——看媽媽那表情,她差一點兒就脫口問出這句話來。不過最終媽媽還是忍住沒說,只是有點自暴自棄地一杯杯地自斟自飲起來。葉流名三姨仿佛早就看破了眼前的這一切——反正事已至此,也只好聽天由命了——她愁眉緊鎖,板著臉,只是自顧自地低頭喝酒。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多虧了媽媽和葉流名三姨的糟糕心情,新年宴會總算有了點宴會的樣子,大廳里的氣氛開始變得熱烈起來。托她們兩個人的福,我也被眾人灌了不少黃湯,吃盡了苦頭。
我回憶著新年宴會的情景,不知不覺之中便進入了夢鄉(xiāng)。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虛幻無常的陽光已經透過窗戶射了進來。我看了一眼鬧鐘,時間剛過早上八點。
以一場睡到第二天才醒來的宿醉迎來新年的第二天,這種感覺實在稱不上好。我們要在今天回家。按照往年的慣例,出發(fā)的時間應該是在晚上。還有一大把時間可以用來睡覺,在倒下接著睡之前,我打算先上趟廁所,于是便離開了這個閣樓間。下樓的時候,必須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慢慢下,身體幾乎呈一種后仰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