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回蘇州我們選擇以水路而歸。聽云珠說從水路只需十日,比乘馬車每日顛簸要來得好多了,況且還可以提早五日到蘇州。最后我倆選擇了一條直達蘇州的豪華大船,龍頭鳳尾,鱗片鑲舟身,熠熠泛金光,如幻龍遨游于浩瀚湖面。
此船如酒樓分為兩層,底層是讓我們填飽肚子的地方,二層則是供大家安寢的廂房。今日已是上船的第四日,連續(xù)三晚我都睡得很安穩(wěn),躺在床上可以隔著厚實的木板細細聽泛舟湖上之妙音,或起伏或平緩,或激蕩或低沉,仿如催眠小曲,令我安然入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被云珠叫醒吃午膳。
今日我一如往常又是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與我同屋的云珠已經(jīng)不在房中了。我與云珠打扮成尋常百姓家的窮姑娘,原本是不想引人注意卻不想這樣更成為船上所有人的關注點。在他們眼中我們倆是“特別”的。能乘上此船的不是官宦千金小姐,就是富家子弟少爺,而我們兩個“窮酸”丫頭卻上了這艘昂貴的客船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
我在樓梯口上就聽見爭吵聲,將視線凝聚在樓下爭吵的聲源處,一位姑娘與幾個伙計吵得面紅耳赤,也沒有人上前幫其說話。那位姑娘不是別人,正是云珠。我飛快地沖下樓將幾位已經(jīng)將云珠團團圍住的伙計扯開,輕聲細語地問她怎么了。
云珠氣憤地指著幾個伙計,雙唇緊抿,表情既可愛又惹人心疼:“姑娘,他們不給上菜?!?/p>
伙計們鄙夷地掃我們一眼:“兩個窮丫頭還想上桌吃飯,沒看見這里全滿座了?”
我一聲冷哼:“窮丫頭?”聲音將在座所有人的談笑蓋過,從衣袖中取出幾日前韓昭儀贈與我的人魚小明珠放在手心擺于他們面前。夜明珠在這艷陽高照的白晝依舊泛著綠光。不只幾位伙計看得眼盯著這珠子都快掉了下來,就連在場的官家小姐、富家公子都傻眼了。我對珠寶首飾也小有研究,韓昭儀所贈的這顆珠子有著足夠買下一座城池的價格。
幾個伙計立刻朝我點頭哈腰,還收拾出一張桌子讓我們就座,態(tài)度與先前有著天壤之別。還挑了最好的菜色一道接著一道上,芙蓉雞片、雪衣銀魚、鳳尾燕菜、翡翠龍蝦、清湯魚翅……
我與云珠一邊細品著不僅刀工精細,口味更乃一絕的菜色,一邊聆聽著正前方一抹珠簾后的女子彈奏《陽春白雪》,時而綿婉悠悠,時而穿云裂石,時而如丹鳳展翅,直沖云霄,或輕歌曼舞,或急管繁弦,或如情人間呢喃低語,真是妙不可言。就連我都想一睹彈奏此曲姑娘的芳容月貌,可惜輕紗遮掩,朦朧不清,只可依身形辨別出她嬌好的身材。
“風光無限好,有女奏弦琴,琴聲猶動聽,只欲睹芳容?!币皇坠菲ú煌ǖ摹瓡呵曳Q它為詩吧,那詩在這美妙的琴音中響起,只見一位其貌不揚衣著光鮮的浪蕩公子站起來大聲吟誦,臉色自信滿滿,接著琴聲戛然而止。
“李少爺真是博學多才,此千古絕句都能賦出,妙絕妙絕?!迸c他同桌而坐的一位公子竟然聲情并茂地贊揚,仿佛此詩真的是驚世妙語。
“太好了,太絕了?!备^的是他左右兩側而坐的公子竟然一邊鼓掌一邊叫好??匆姶司爸挥X得好笑,簡直是草包一個,竟還有人要把他捧到天上去贊美。
也不知是我笑的聲音太大還是周圍太安靜,反正就是被他們聽見了。
他橫眉怒目直射我,“你笑什么!本少爺作得不好?”
“狗屁不通,還千古絕句,本姑娘作得都比你好?!蔽矣彩菗嗡痪?,他一張臉立刻漲紅,嘴巴一張一合氣得說不出話來。
“李少爺莫氣,待子橫去教訓她?!弊钕荣澷p他的男子安撫著他,轉身朝我盈盈走來,生的一副好看的樣子卻一臉偽笑。看著他的笑我就想到數(shù)日前杜皇后的笑容,簡直讓我倒足了胃口,滿滿一桌佳肴已索然無味。
“如此說來,姑娘的才情定然上乘,不妨也作上一首讓我們鑒賞?!彼裘驾p笑,仿佛料定我會當眾出丑。
用翠竹碧筷夾起一塊蝦仁放入嘴里細嚼,然后咽下,真的與方才的味道不一樣了。“充堂之芳,非幽蘭所難。繞梁之音,實縈弦所思。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p>
自稱子橫的男子臉上已經(jīng)掛不住笑容了,簾中奏琴之女竟挑起輕紗走出,豐骨肌清,容態(tài)盡天真,尖尖佼佼鳳頭一對,露在湘裙之下,蓮步輕移朝我們走近,含著欽佩之色凝望著我道:“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才情!”
興許是面子上掛不住,自稱子橫的男子要求我們各為此絕美女子作對聯(lián),聲音溫潤,笑得輕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欲消魂,大風起兮云飛揚兮舞霓裳。橫批:風華絕代?!?/p>
“明眉皓齒,楚女腰肢越女腮。粉黛朱唇,粉顏雙蕊鬢中開。橫批:絕代佳人。”我絲毫未考慮脫口而出。
“臉襯桃花,秋波湛湛妖嬈態(tài)似月里嫦娥。發(fā)絲如瀉,春筍纖纖嬌媚姿若宛邊西施。橫批:出水芙蓉?!彼值馈?/p>
我不自覺浮出一絲笑容,即接道:“冰雪之心,蘭桂之氣,更兼秋水為神玉為骨。桃李其貌,云霞其衣,自是飛仙如態(tài)柳如煙。橫批:玉骨冰清?!?/p>
他臉色倏然驟變,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女子打斷:“不用比了,這位姑娘勝?!痹S多人都不明所以,我與他作的詩都極為工整絕妙,難分高低,為何她卻斷言我贏。
她緩緩說道:“公子你說以我的美來作對聯(lián),可你第一對的‘欲消魂’卻格外輕浮,第二對又言‘妖嬈、嬌媚’,敢問您是在以我作對嗎?”她的聲音如黃鶯出谷,也驚醒了在座眾人。子橫了然地躬身向我行了個禮,服輸,黯然離去。
我則欽佩地望著這位姑娘,她竟也看出子橫的敗筆。此女子的容貌是美而不妖,實而不華,其高雅之氣質令人不敢褻瀆,而他卻用“消魂”“妖嬈”“嬌媚”數(shù)詞加諸她身上,也難怪會輸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