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就用雙腳游薩爾斯堡了。其實,整個"老城"是"汽車止行"的行人區(qū),歐洲小城真懂得保存古趣,不是嗎?石濤的山川、倪云林的煙霞中怎可以任汽車散放污氣?薩爾斯堡的"老城"沒有大道,只有小街和"迷?巷"。葛屈逖巷(Getveidegasse)又長又狹,長是長不過海城的"浩撲街",但兩旁的街景卻與浩撲街大可競美。這里的街道不像海城的那樣直,彎彎曲曲,即使是她的"四方廣場"也不是四方的。置身其間,如入迷陣。這個山城,古筑新建多得不勝瀏覽。那個角落上是一個八世紀的寺院(Nonnberg Abby),這個角落上是一個二十世紀的劇院(Festspiehaus);剛見到令人欣賞不已的"馬池"(Horse-pond),又面對有三十五個鐘的鐘樓(Glockanspiel)。千余年的歷史文化都濃縮在幾里的方圓,特別引我注意的是"大學廣場",這所三百六十三年的古大學,雍容優(yōu)雅,就叫人想起海德堡的"大學廣場",不過,這里沒有出過像麥斯、韋伯這樣的學人。薩城的精氣似是讓莫扎特的音樂吸去了。當然,薩城的大教堂是不能不看的。十六世紀時,大主教賓銳區(qū)(Wolf Dietrich)雄心萬丈,想蓋一座比羅馬"圣彼得"更大的教堂,但還未動工,他已經(jīng)被史悌克斯()取而代之了。后者請了意大利的素拉雷(Solari)重新設(shè)計,規(guī)模小了很多,不過也花了十四年的光陰,到一六二八年才完工,這座文藝復興式與巴洛克式混合的大教堂是中古以來"神權(quán)"與"王權(quán)"的象征。當時,政教是不分的。從這座教堂可以想見昔日薩城定是氣象不凡,但絕沒有十九世紀世俗化、現(xiàn)代化之后的歡愉自由的氣氛!生活在今天的薩城人,比莫扎特要快活多了。
在薩城哪一個"廣場"上,抬頭都可以望見巍巍然的古堡。走遍了古城,就想上山去一道古堡了。天雪地凍,加之路斜多冰,薩城人就勸我坐纜車上去。
一登古堡,視野大開。眼下是薩爾沙克河一分為二的"老城"與"新城"(新城也有四百年歷史了),這景象與海城古堡所見的尼加河一分為二的"老城"與"新城"如出一轍。在海城殘缺古堡上看到的是成百上千的片片粉紅色屋頂凝聚的"粉紅色的浪漫",而這里見到的則是白的、綠的、紅的、還有一種叫"帝王之黃"的黃色輻輳匯聚的彩色世界。屋宇的式樣也比海城多了。至于這個歐洲最大的中古古堡,它純是軍事性的建筑,除了一個中世紀的陶瓷大火爐可賞外,就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受刑室"了,不像海城殘堡里是一幢幢不同時代、不同格調(diào)的皇宮與庭園;論古堡之美還數(shù)海城。不過,站在薩城古堡的頂樓,向四周眺望,便是一波接一波的浮在天際的雪峰冰嶺。嬌小的薩城就躺在雄健的阿爾卑斯"前山"山脈的懷抱里。在這兒,最原始的自然景觀與古老的文化建筑奇妙地融合一體了。也在這時,我了解到為什么洪堡德(Alexander von Humboldt)要贊譽薩爾斯堡為"地球上三個最美的地方之一"了。洪堡德是創(chuàng)立地理這門學科的學老,踏遍山川名城,是一位偉大的旅游家。這位"德國的徐霞客"似乎未曾到過東方,他的品題許是夸大了,但他的鑒賞力是不能等閑視之的。
落了古堡,步行到依巖而筑的暈克勒(Winkler)午餐。到頂樓的餐室是要搭"和尚的山梯"(Monk's Mountain lift)上去的。暈克勒是著名的賭場,但我去的目的是要在那里品賞薩城另一角度的美色和一種叫SalzburgerNockerln的蛋白牛奶酥。想不到夏爾埃普伉儷已先我而至,他們也是慕名而來的。
那個中午,太陽特別亮麗,一邊看薩城之景,一邊品賞蛋白牛奶酥,恐怕金圣嘆也不能不加上另一個:"不亦快哉"了!真的,相信我,窗外的景色根本就是一幅佳絕的山水之城的大畫。古堡就在眼前,而山下薩爾斯堡新、舊二城在陽光和阿爾卑斯山雪光映照下繽紛生輝,這景色,與"圣山""哲人路"上所見的海德堡,是兩種異樣的美,但卻是一樣的迷人。這里橫跨薩爾沙克河的橋固然比不上尼加河上"古橋"的老趣雅健,但薩城四十幾個伸入蒼穹的教堂的塔尖,有哥特式的、羅馬式的、洛可可式的,就像一組鳴奏天樂的琴鍵!建筑的音樂性,我總算深深體味到了。朝著夏爾埃普他們臨窗的方向,我舉杯。這對情意??的夫婦顯然已為這美景所醉了!
漫天雪舞中來,又在漫天雪舞中去。離開這充滿仙氣的山水之城時,不禁頻頻回首。在回海德堡的火車上,我又想起海城友人的話:"你喜歡海德堡,你就不可能不喜歡薩爾斯堡!"
一九八六年一月十一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