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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蒙古人的天地

明報:出入山河 作者:饒宗頤


走入蒙古人的天地

陳萬雄 商務印書館總編輯

蒙古族人是騎著這種不顯眼,甚至不順眼的蒙古馬,征服了大半個歐亞大陸。人固不可貌相,畜也如此。

農歷新年剛過,來到錫林郭勒盟的東烏穆珠沁旗。在草原風光最明媚的七、八月,我們曾來過錫盟的西烏穆珠沁旗和正藍旗草原,東烏穆珠沁旗更靠北些。

錫盟是歐亞大草原東部最典型的草原,自古就是游牧民族的核心牧地。今日的錫盟,依然是最能保存游牧傳統的草原。

近零下三十度的凜冽,白蒙蒙極目不盡的蒼茫,颼颼風嘯,一陣緊一陣刮掠地面的風雪,如萬匹白練翻動。隱沒在白茫茫大地的白色蒙古包,就是牧民的家。水草豐美、人盛畜旺的時光,是每年的五月到九月。其余的日子,草原上人畜與共,過的或是漫天風霜、冰雪千里的酷寒;或是春來待夏、食用耗盡、人疲畜瘦、殘雪枯草、飛沙揚塵的乍暖還寒。

一抵達,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在寥廓雪野爬食草根的幾百匹馬,全是蒙古馬,我們是頭一回見到這么多的蒙古馬?,F在的蒙古草原,純正的蒙古馬已經不容易見了,養(yǎng)的大都是體格高大、雜交育成的馬種。時代變了,馬的作用變了,草原牧區(qū),甚至連馬也日漸少養(yǎng)了,因為比不上牛羊的經濟價值。幾千年縱橫草原的勇士,也失落了。馬,在世界歷史中,是"野蠻世界"對"文明世界"武力優(yōu)越的憑借。蒙古族人就是騎著這種不顯眼,甚至不順眼的蒙古馬,征服了大半個歐亞大陸。人固不可貌相,畜也如此。印歐種的高頭大馬就吃盡蒙古馬的苦頭,正如它們的主人。法國著名的蒙古史學者勒尼,格魯塞說:"蒙古人應該同蒙古馬配合在一起。""他們都是同一個草原的兒子。""他們的馬是小而丑的,但它不知道疲乏,有時像閃電一般。"蒙古馬從不關起來,即使是冰天雪地,也總得日夜駐牧曠野。冬天,是它們忙余打獵的日子。也是冬天,是成長少馬接受耐寒耐勞耐餓"吊馬"訓練的時候。載著婦女小孩,往來帳篷附近搬運東西的駱駝,滿身長著金黃色長而綿軟的密毛,原來冬天的駱駝是如此漂亮的,顯然是御寒的生物調節(jié),而羊群都圈起來保護著。眼前,只有矮小的蒙古馬,仍縱馳于凝凍的大地,昂首于疾勁風雪,一派的不在乎。在這里,我們才稍稍領教到蒙古馬的不凡氣派。

草原上,天何其大,地何其寬!人在其中,低吟高唱。

蒙古包只是牧民歇息飲食的聚腳點,蒙古包外四望無際的曠野才是牧民生活的地方。

我們在曠野上穿梭往來,看見牧民生活的真情實景。凍得受不了,我們不時躲進屋內暖火,喝碗奶茶,吃幾片干牛油暖暖身。

我們到來,就見到幾位年長者,圍著火爐,邊飲酒,邊閑聊。他們說的是蒙古語,無從攀談。約兩個小時光景,他們一邊相互勸酒,并一同唱起蒙語歌來。再經一兩個小時,他們仍喝著酒。酒意濃了,不再說話,也不同唱了,轉而你一首我一首的對唱起歌來。霎時間,我心弦震撼了。哪是對唱?是對話,是相互間的對話,是向著宇宙的對話。只要在內蒙古行走過,相信難以忘懷蒙古族人的好酒善唱喜客。一直以來,總讓人以為,唱歌是蒙古人賓主相娛的歡樂。這一刻,看著他們,擱下酒杯,各自忘形,心無旁騖的,一首接一首地吟唱著,恍然了悟,牧民的歌唱,不全是相娛,是衷情的傾訴,是向長生天的對話。草原上,天何其大,地何其寬!只身孑影的,何其寂寥!人在其中,低吟高唱,原是生命的呼喚,與百靈鳥的歌聲、穹蒼中的雕鳴,交織成草原的天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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