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記憶清明的時候,便會覺得那雙野獸似的眼睛總是盯著我身上,所謂做賊心虛,是有道理的。
他不喜多話,只喜歡看人,淡淡的,帶點兒探究與審視,仿佛上輩子是個判官。
我們的第一次,他便用慣有的目光看著我,似笑非笑地道:“你糊弄我?!?/p>
看過龍,才畫得出來,我的青澀證明一切,何況我一直哭,神經(jīng)質(zhì)地淚水不斷。是,我騙他,我要活,想活下去的人,什么做不出來?
“還是第一次有女人敢糊弄我?!彼α诵?,“叫什么?”
“青絹?!?/p>
“你不像宮女?!?/p>
我有封號,所以我告訴他,我是青姬。
“據(jù)說昏君愛用顏色給女人命名。”他微微點頭,算是信了。
我抬起頭,不用假裝也是滿目無依,輕喚一聲:“爺……”然后貼上他的胸膛。
他撫上我赤裸的后背,我在戰(zhàn)栗中輕聲道:“我怕……”
“過幾日就回府了?!?/p>
如果我愿意,當(dāng)然可以視為安慰,且他透露我們一起回府,這算是一種恩典,簡直是天大恩典,所以我驚喜并充滿感激地看著他問:“真的?”
他只是一笑,似乎并不喜歡重復(fù)。
“爺?!蔽胰鰦傻卦谒厍芭由碜?,長發(fā)鋪散,落滿他整個胸膛。
“你倒是乖巧?!彼嗣液箢i的碎發(fā),又壓上來。
我的身材屬于嬌小型,而他高大挺拔,在床上,簡直成了我的天,除了籠罩還是籠罩。
凌帝死前,一把火燒毀大半皇宮,所謂太子府,只是舊官員的府邸,算是太子府完工前的臨時住處。
太子尚未成婚,只有幾個姬妾,一個兒子。全部家眷安置停當(dāng),整個府邸看起來有些冷清。
這和我的心境不無關(guān)系,我總把熱鬧看成凄涼,何況如今景況不同往日。深宮之中,寂寞于我只是難遣的心緒,如今隨了太子,一切都和自身努力扯上關(guān)系。他是我的救命稻草,說得沒骨氣點兒,簡直是衣食父母,沒了他,我不知死于何處;沒了他的寵愛,日子照樣難挨難度。
他日太子娶了太子妃,誰又能保證我們這幫姬妾可安然度日?何況現(xiàn)如今,他對我并不算十分寵信。
搞定一幫女人,不如搞定一個男人,無論男人的戰(zhàn)場在哪兒,女人的戰(zhàn)場一定是在床上,她的身體便是她的刀兵。
我的長相不算絕色,身段也并不算銷魂,按他的話說唯一的長處便是乖巧,雖然我是認(rèn)為那是膽怯,不過誰在乎呢?能讓他輕松舒服,就是我的成功。
做女人難,卻也容易。
他吹牛時你做敬佩狀,他失意時你做小鳥依人狀,他得意時你只管錦上添花,他高興了,便撫著你的身子,你盡可樂在其中,這時你的快樂便是他的快樂了。男人快樂起來,像個孩子,也是女人最容易進入他內(nèi)心的時候,而我發(fā)現(xiàn),他高興的時候雖然少,歡欣愉悅時,卻是個十足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天性如此,還是有意沉淪。
我也說不清,我算成功還是失敗,我只在他心里占了一小塊地方,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計。他不是我的,而我整個兒是他的,生意場上這叫虧本,情場中叫什么呢?
有時想想,無論吃虧與否,我畢竟活了下來,比之舊宮人或淪落飄零或馬踏如泥者,還算幸運。
碾碎尊嚴(yán),換得茍且偷生,這筆賬,看似清楚,卻又難以算清。
偶爾我會想起凌帝,他的出現(xiàn)令我覺得人生如夢,這樣說似乎過于文藝,記憶中,他卻真的像一場夢——做時清晰,醒來一片茫然。
他是個胖子,暴戾專斷,讓人奇怪他是如何使自己的體形保持一個圓球的形狀。他第一次臨幸我,簡直把我壓得快斷氣。
那是個春天,桃花將謝未謝,我折下一枝,蹲在溪邊攪水,他路過,讓人把我弄進車輦中。這之前的情景與感受,我記得一清二楚,可到了正劇上場,就忽然失去了一切記憶,只剩緊張,還得注意自己的表現(xiàn),以免沖撞圣駕。渾渾噩噩地疼痛著,誠惶誠恐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這少女夢,宣告完結(jié)。
雖然失望,難道我就不想繼續(xù)體驗了?可胖子在那一次后便似乎把我忘了,我五年的青春年華,只用來追憶那一次莫名其妙的性愛。
一晃,春色已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