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部第五

長在樹上的動物

歐瑪爾·海亞姆（Omar Khayyam，約1048—1131），波斯歷史上最偉大的學(xué)者之一。他精通天文學(xué)、數(shù)學(xué)，對宗教律法了如指掌，可以用左手從頭到尾默寫經(jīng)典，同時又用右手倒著寫出來。有證據(jù)表明，他至少到中國旅行了三次。但我們對于他在中國的經(jīng)歷卻所知甚少。以下內(nèi)容見于他向國王昂沙·邁阿里所作的報告：

在中國的中部與北部，到處都可以見到一種奇異的樹。這種樹最與眾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們并非固定不動的。

這種樹不高，大概只能長到一個人胸口的高度。每年春天，樹上會開出花朵?；ǘ涫堑奂t色的，不大，沒有香味，形狀也不美觀。直到這個時候，它們還與其他植物并沒有什么區(qū)別?；湎乱院螅菢渚徒Y(jié)起了果子。最初只有一個指頭那么大，外面包裹著堅硬的殼，用手指敲，會發(fā)出啵啵的響聲。果子長到拳頭大，外殼就裂開了。一只綿羊從果子里爬出來，倒掛在樹上。

確乎如此。那樹上確實長出了綿羊。每一只都有一條肥碩的尾巴，以及四條腿，由一根臍帶連接綿羊與樹的母體。綿羊果身上的羊毛雪白，打著卷，非常蓬松。這種綿羊果子長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開口叫喚。它們的叫聲與真的綿羊并沒有差別。

種植這種植物的目的，并不在獲取肉食。中國人想要的是綿羊果身上的毛。和真正的羊毛一樣，這些白色均勻細(xì)長的毛，可以被紡成線。栽培這種植物也非常簡單，割下綿羊果身上的任何一部分，肉、角或者骨頭，埋在地下，再用羊血澆灌，很快就可以長出綿羊樹的新苗來。也正是因為這樣，綿羊樹在中國的分布極為普遍。中國人都穿羊毛果制成的衣服。

為了保護這種奇異的經(jīng)濟作物，等果子里的綿羊長出來以后，種植這些綿羊樹為生的農(nóng)夫就必須帶著棍棒和鋤頭，整天守候在它們附近。否則，臨近地區(qū)的狼和野狗，會沖過來，把樹上長出來的綿羊吃個精光。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表示，自己也曾經(jīng)吃過凋零的綿羊果的肉。那肉非常香甜，不過略有些羊的膻氣。

綿羊果肉美味的傳說逐漸散布開來，并引起了一些貴族的注意。他們通過非正常渠道，從農(nóng)夫手中收購了一些因野獸襲擊而喪生的綿羊果的肉。盡管這些肉已經(jīng)開始腐爛，乳白色的蛆蟲在肌肉纖維間鉆來鉆去。但這絲毫無損于綿羊果肉的美味。一些貴族因此開始偷偷屠宰綿羊果取肉，謊稱狼群襲擊了自己的種植園。

危險的流言終于上達宮庭。中國皇帝無法抵御來自上腹部的誘惑。在征得占卜師的同意后偷偷品嘗了綿羊果肉的味道。這甜美醇厚的滋味迅速占領(lǐng)了皇帝的所有欲望。從那以后，他每天晚上都要做七個與綿羊有關(guān)的夢。第二天醒來以后，他又將這些夢從尾至頭倒著回味一遍。這樣連續(xù)過了七天，皇帝恨不得下令在帝國的徽章中加入綿羊的圖案。

就在他準(zhǔn)備簽署命令，讓綿羊果正式成為皇家菜單上的首要食物時，祖先的影子出現(xiàn)在皇帝的頭頂。他猛然警醒。一千年前，他的祖先在野外發(fā)現(xiàn)了綿羊樹并引種成功。以此為基礎(chǔ)，這個家族建立了世界上最偉大的帝國。如今綿羊果已經(jīng)成為國家富庶的象征，有賴于此，所有臣民才能得到遮蔽身體的衣物。一旦綿羊果被用作食物，那帝國的基石就動搖了。想到這里，皇帝停住筆，閉上眼睛回味自己美妙的夢。

這正是皇帝區(qū)別于一般貴族的偉大之處。他不會輕易被自己的欲望所左右。然而，綿羊果的誘惑并未消失，繼續(xù)入侵皇帝的睡眠。為了避免自己最終屈服于它，皇帝下令將境內(nèi)所有綿羊樹砍掉，燒成木炭。雖然木炭上還留有肉的余香，但皇帝還是覺得，自己最終戰(zhàn)勝了錯誤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