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酒，只請我的朋友喝?！?/p>

楊楓還是微笑著道：“看來只有信陵君那般尊榮的貴胄才有資格當薛公的朋友了?！蔽宋亲樱昂镁?，可惜趨附的味道濃了些，不喝也罷，告辭了。”

那個留著三綹長髯的瘦高個有些兒詫異地打量了楊楓兩眼，卻不說話，挾了塊肉，慢慢咀嚼著。楊楓一瞥之下注意到，這人的手指修長而充滿力度，博徒毛公，他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薛公勃然變色，沉聲道：“閣下，不知姓薛的趨了什么炎，又附的何人的勢？”

楊楓輕描淡寫地道：“信陵君闖席作了不速之客，薛公、毛公和他競日歡飲。在下一介草莽，故而薛公便倨傲地擺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架勢……”

薛公氣結道：“無忌公子并非以信陵君的身份來此，而是微服到訪，和我們做布衣之交的?！?/p>

楊楓還是一臉可惡的笑容道：“呵，信陵君紆尊降貴，于是薛公就受寵若驚了，原來如此?！?/p>

氣得呼哧呼哧直喘的薛公輕輕將酒碗置于桌上，瞬間沉靜如山，全身上下散發(fā)出若有若無的逼人氣勢，森然道：“閣下究竟何人？此來何為？”

楊楓略不為所動，雙手負背，悠然一笑吟道：“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曜。卻秦振英聲，后世仰末照。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p>

當年長平戰(zhàn)后，秦軍圍邯鄲，魏將新垣衍出使趙國，欲聯(lián)趙共尊秦為帝，適在邯鄲的魯仲連見平原君、新垣衍，辯才無礙，令魏使羞慚而退，秦軍因城中有高人而卻五十里。在舌戰(zhàn)新垣衍時，反對帝秦的魯仲連擲地有聲地說出了金鐵般鏗鏘的一句話：“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民也?！笔铝酥螅饕露?，不受平原君千金封賞，名震天下。

聞聽楊楓吟出了李白推崇魯仲連的《古風》，那兩人盡皆動容。

毛公長眉一軒，笑道：“好一個‘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牟伸橙?，志向高遠，果然不愧是代郡楊師帥?！?/p>

楊楓微一怔，這毛老頭好利的眼光，當下笑道：“豈敢，在下討酒不成，未免發(fā)幾句牢騷，倒是在下小器了。”

薛公瞪了他一會，哈哈大笑道：“原來你就是楊楓，看在‘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句話的份上，我請你喝酒?！闭f著，向內側挪了挪身子，隨手取過一個酒碗擺在桌上。

楊楓臉上一紅，真沒想到當日謁見李牧時剽竊的這句名言流傳這么廣。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句話，才讓憂國憂民，卻又報國無門老于戶牖之下的毛、薛二公產生了深深的共鳴，對自己惺惺相惜，同氣相求。

既然雙方都不是矯情做作之人，楊楓也不再客套，坐了下來，自斟自飲，連盡三碗，微微閉起眼睛，回味美酒的甘醇。

薛公頗有些心疼地叫道：“小子，好酒是要品的，不是用來牛飲糟蹋的?！?/p>

楊楓不以為意地一笑，隨口吟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尊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p>

毛公、薛公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里的驚嘆。毛公點頭道：“好詩，好詩，不過怎么有那么一股沉郁怨憤的味道。”

楊楓輕嘆一聲：“浮云障日月，兩位的心境又何嘗不是如此?！?/p>

三人同時默然，美酒似乎也平淡如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