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真將一幅帛圖小心翼翼地攤放在案幾上,在一旁跪坐下來,指點著詳細解說,最后道:“師帥,通過這些天來的觀察踩探,以及弟兄們和城防軍的中下級軍官有意無意地接觸打探,已完成了這幅邯鄲城布防圖,至于師帥所要的邯鄲城區(qū)圖,只怕得待代郡斥侯抵都后方能著手踩探繪制?!?/p>
跪坐于案幾另一側(cè)的展浪不解地道:“師帥,要邯鄲城防圖何需這么麻煩,直接找樂乘、趙明雄他們要一份不就行了。邯鄲城區(qū)圖又要來何用?!?/p>
楊楓將目光從帛圖移到展浪臉上,緩緩道:“展浪,對我們而言,邯鄲不啻危機四伏的龍?zhí)痘⒀ǎw穆、郭開這些奸賊虎視眈眈,我們動則得咎。身居險境,我們更要對身邊的環(huán)境有充分的了解,多了解一分細節(jié),一旦有事,就多一分生機。我只是客卿身份,無權(quán)過問城防事宜,明著要城防圖,豈不啟有心人的疑竇。何況,即便由樂乘手中得到城防圖,其中與實際情況的一些誤差將有可能影響我們做出正確的判斷,而任何一個小小的失誤,都可能影響大局?!闭f著,輕輕拂了拂案上作了不少記號的帛圖,道:“要城防圖,就是想知道邯鄲城中兵力配置。你看,邯鄲十一座城門兵力配備不等,廣門看似防衛(wèi)最弱,僅一千六百人,但弟兄們觀察到的卻是,守將趙賢治軍極嚴,城防嚴謹;雍門有軍兵三千七百人,卻軍紀渙散,防衛(wèi)反較廣門為弱;東門、東閭一帶巡防僅是流于形式……諸如這些具體情況豈是一份城防圖所能函括的?!?/p>
話既然已經(jīng)說到這兒,不妨干脆放開了說清楚。
楊楓的臉色陰郁下來,苦澀地道:“現(xiàn)在,我最擔心的,是有人師龐涓構(gòu)陷孫臏的故智,誣我交通別國,意欲棄趙他投。我之所以讓凌真重金收買內(nèi)侍趙誠、兵衛(wèi)張武,為的也就在此。當真發(fā)生這種事,這幾份圖便是我們保命全身的最后一招了。你曾問過我,何以要住在此地。固然我是為了方便向毛公學藝,但最重要的是,大王所賜宅子臨近王城,附近皆是公卿大臣的宅第,那兒建筑規(guī)劃齊整,巡防嚴密,甚至坐落著兩個衛(wèi)所。一旦有變,無論是禁軍還是城防軍,騎兵由通衢大道瞬息可至,周遭又俱是高墻深院,毫無生路。而此處乃居民區(qū),雖說城建有嚴格規(guī)劃,可歷經(jīng)百多年來發(fā)展,民居搭蓋漸行混亂,巷道曲折,騎兵難以縱橫馳騁。長平慘敗、邯鄲圍城后人口大量損耗,空宅廢院甚多,而且這兒隱匿著不少無賴奸宄之徒,極易造成混亂。即便事起倉促,矮墻短垣深巷也利于我們脫身?!?/p>
其實還有最后一句話他并沒有說出口——如果真發(fā)生那種事,那只有一個字,“走”!無論是斬關落鎖而逃,還是易服潛蹤而遁,都必須在第一時間離開邯鄲,難道還會傻得寄望孝成王明察秋毫,否決他那奸夫的陰謀。
感受了楊楓的沉重,凌真、展浪都一時無言。
過了一會,凌真想起什么似的道:“師帥,你要查探的那個張力已找到了?!?/p>
“哦!”楊楓的眼睛亮了起來,“快,說說看?!?/p>
“張力是個皮匠,為人老實,據(jù)說手藝不錯。他一家共三口人,有一個兒子,叫張政。張力的家境不好……”
楊楓截住他的話頭,急切地道:“說說張政的情況?!?/p>
凌真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楊楓,道:“張政今年可能十歲左右,身材高大,長相倒也不俗,不過異常頑狠,似乎暴戾乖張得很,據(jù)說每日里闖事生非,天不怕地不怕,不知惹出了多少禍事。常常霸道地欺凌眾孩童,即是年歲大于他的,若有不服便打,在那一帶是人見人厭。”說著,搖了搖頭,一副大不以為然的樣子。
聽了凌真的話,楊楓內(nèi)心劇震,陷入了沉思中,暴戾?乖張?霸道?凌真居然用了這種詞語來形容張政,這個年僅十歲的小孩子,這個真名叫嬴政的未來秦始皇。自己是不是該辣手無情地除掉他,除掉未來的一個最大隱患。可事實上他卻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自己下得了狠手嗎?他的臉色陰晴不定,心里天人交戰(zhàn),實在做不了決斷。
展浪、凌真不知內(nèi)情,也不敢插言,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他。
驀的,門外守衛(wèi)的衛(wèi)士似是有意提高了聲音道:“烏小姐,請稍候,待我入內(nèi)通報?!?/p>
楊楓以目示意,凌真急忙將案上帛圖收好,與展浪起身告退。
門一開,珮環(huán)聲響,一陣香風伴著寒凜的冷空氣一起撲入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