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覺告訴我,這樣的夜晚怕是過一次少一次了。羅素似乎有一種特異功能,她能帶著我的思想和肉體到我從來沒到過的地方去,甚至能到遠(yuǎn)在達(dá)爾文的物種起源之前的地方去。
天亮了,羅素才睡去,睡得像個小天使似的沉穩(wěn)。我撐起身子,俯視著她,陽光殷勤地跑來輝映著她的臉龐,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不時變幻著顏色,仿佛是照明師在做手腳。
因為羅素回學(xué)校讀書去了,我也終于有空讀書了。我讀的是滕固的短篇集《壁畫》,寫一個留日學(xué)生學(xué)了五年的畫,從來沒有畫完過一幅,原因是他屢屢失戀,最后竟飲酒過量,導(dǎo)致吐血,他就用鮮血在壁上畫了些粗亂的畫,約略可以認(rèn)出一個人,僵臥在地上,一個女子站在他的腹上跳舞……據(jù)說,這是一部唯美主義的代表作品。
我的那本《販書偶記》又?jǐn)R置很久了,自上次淋雨大病一場之后,就再也沒動筆。我準(zhǔn)備將《壁畫》作為一章,收入到我的書中。說起來,這本書來得很戲劇化,那次在長沙黃泥街,我看中一本七十年代三聯(lián)版的《根》,問價,要五十,我嫌貴,老板就拿出《壁畫》來,說可以搭給我,所謂買一送一,我一看,居然是1924年泰東版,遂成交,美得我屁顛兒屁顛兒的。
我的書不是用電腦敲出來的,一坐到電腦跟前我的頭腦總是一片空白,只有在一個十六開本的英式牛皮筆記本上我才可以寫得非常流暢。那個筆記本也算是個老古董了,起碼得有八十年以上的歷史,紙頁柔潤而平滑,拿老派克鋼筆來書寫,有一種說不出的淋漓盡致的快感,像自瀆。
沉浸于寫作的時候,我總是想起一本書的名字--工作著是美麗的。如果再從冰箱里端出一盤鮮草莓出來,澆上少許的奶油,寫幾行,就用牙簽扎一兩顆丟進(jìn)嘴里,然后再寫幾行,又丟進(jìn)嘴里一兩顆,愜意得很,真的覺得我的工作特美麗。
中間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是老同學(xué)打來的,問趙楚最近找過我沒有,我說沒有,對方好像不相信,一個勁兒刨根問底,我只好賭咒發(fā)誓,說向毛主席保證,我確實不曾見過趙楚,如果還不肯相信的話,那么我也可以向布什保證,向普京保證,甚至向阿拉法特保證,對方終于相信了似的笑了。我罵他一句神經(jīng)病,掛了電話,又繼續(xù)地寫下去。
寫完這一章,趕緊沖個澡,上床去睡,明天還要照顧店面,得早起。剛剛躺下,突然想起滕固的小說中曾記載有"秘術(shù)一百種",其中說用四方的白紙一方,將天竹枝的根和自己剪下的頭發(fā)包攏來藏在枕邊,不致別人知道,夜間就會與所思人在夢中相會。我想試試是否靈驗,可惜沒有天竹枝,只好用文竹枝來替代一下,不知我會不會夢到羅素,或者甜妞……醒來,日光已浸到窗上,拍拍腦門回想,平時睡倒亂夢不斷,今夜竟無人入夢,飽飽地睡了個好覺,可見秘術(shù)不但不靈驗,反而起相反的作用。我是讓滕固給騙了。
我發(fā)現(xiàn),寫書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其實,我倒沒什么功利目的,只為愉悅自己,而且這種愉悅不僅僅局限于現(xiàn)在進(jìn)行時,就是在以后的幾天里,心神也如同飛躍的蛺蝶一樣,活潑潑地?fù)浯蛑岚?,在書店里做生意也比平時更有興致。
下午,來了一對不速之客。下午的陽光是懶怠的,容易麻醉人的神經(jīng),我卻一點兒犯困的意思都沒有,就教鸚鵡唱歌。這時候,進(jìn)來了一對不速之客,是一對非洲青年,大概是留學(xué)生的模樣,可能因為膚色的緣故,眸子就顯得特別的黑白分明。當(dāng)他們看見書架上的老書時,竟像小孩子看見了變形金剛那樣的驚喜。經(jīng)過攀談,我才知道他們是一對戀人,來自贊比亞,是漢學(xué)家。而且讓我驚奇的是他們居然能操一口的京片子,比我還純,說起劉半農(nóng)、胡適和梁實秋,如數(shù)家珍,看來,來中國夠年頭了。我們侃了一陣,侃得挺痛快,臨走,他們還買了不少的書,我給他們打了折,讓他們以后常來,他們說:放心哥兒們,一回生兩回熟嘛,我們以后會常來照顧你的買賣的。那架勢,特痞,特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