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吳溥家,解縉陳說大義,講到激動處聲淚俱下,胡廣也奮激慷慨,誓不偷生于世,只有王艮獨自默默地流淚,一句話也不說。三人結(jié)束聚會離開吳家,吳溥的兒子感嘆說:“胡叔能慷慨赴死,也算是件大好事?。 备赣H吳溥說:“這個人才不會死呢,我看這三人中唯一一個會以身殉國的只有你王叔?!备缸觽z正談?wù)撝@三人,隔墻傳來了胡廣與家人的說話聲:“這會兒外面亂得很,你們可要把咱家的豬看好,別讓它跑了?!眳卿邔鹤涌嘈χf:“你看,連一頭豬都不舍得丟,他肯舍得丟掉性命嗎?”(“一豚尚不能舍,肯舍生乎?”)
王艮回到家,對妻子告別說:“我是食國家俸祿的大臣,國家到了這個地步,只能以身殉國了,決沒有茍且偷生的道理?!痹捔T,端起一杯早就準(zhǔn)備下的毒酒,從容自殺了。
解縉的表現(xiàn)又如何呢,史書有關(guān)他這一晚的記載只有三個字:“縉馳謁”??磥黼x開吳溥家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收拾起了行裝,連夜跑到城外向朱棣報到去了。政局如賭場,后來的事實證明,他這一寶是押對了——“成祖甚喜”。第二天解縉又向朱棣推薦了胡廣,胡廣的表現(xiàn)是一召即至,叩頭言謝。他們在翰林院的同事,探花郎李貫也不甘落后——“貫亦迎附”。
朱棣登基后,為籠絡(luò)人心,把建文朝時大臣們的一千余通奏章收集起來,命解縉等人編閱,凡涉及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jì)、軍事等的一律登記造冊,以備查閱復(fù)核,凡涉及討伐他的文字,全都當(dāng)場焚毀。他用開玩笑的語氣對大臣們說,這些奏章,恐怕你們都有份吧。大臣們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一個個心驚肉跳,都作聲不得,只有李貫站出來頓首說:“臣實未嘗有也。”朱棣聞言頓時大怒:“你還以此為榮嗎?你食著國家俸祿,應(yīng)該是為國家做事的,當(dāng)國家危急的時候,你作為皇帝的近侍竟然沒有一句建言,這像話嗎?我就特別憎惡那種沒什么骨氣只會引誘建文壞祖宗成法擾亂朝政的大臣!”李貫后來因解縉案的株連關(guān)進(jìn)了監(jiān)獄,臨死前嘆道:“想想王敬止(王艮字敬止),我真是于心有愧啊!”
那個晚上參加密談的三個人,胡廣的官運要好得多,他先是和解縉一起被任命為內(nèi)閣七成員之一,入直文淵閣,后來也不見他牽涉進(jìn)哪個案子里去,死后追封禮部尚書,謚號“文穆”,可見其處世之圓通遠(yuǎn)在解縉、李貫之上。有一事可為佐證,胡廣和解縉入永樂朝后,朱棣見他們是同鄉(xiāng)同學(xué),又同朝為官,便有意撮合他們成為兒女親家。后來解縉被朱棣處死,他的兒子也被流放遼東,胡廣為示劃清界線,勒令女兒與對方離婚,斷了這門親事。她女兒堅決不從,割下一截耳朵以明志,說我的婚姻雖然不幸,也是皇上作主,你親口答應(yīng)的,若要我離婚,我就死在你面前吧。胡廣毫無辦法,他女兒就一直等到丈夫從遼東赦歸。此是后話,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