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客叫老楊,三十七八,不到四十歲,絡腮胡子,籍貫不詳,有個男孩,據(jù)說在老家。他很少提及自己的老婆,和我們一樣,剛來深圳之后,先找了一份工,干了不久,在老鄉(xiāng)的攛掇下,離開工廠,去地下賭場看場、放哨、討債。剛開始接觸老楊時,我們覺得他特別闊綽,花錢很豪氣,對我們特別大方。也正是這一點,讓我們對他產(chǎn)生好感,進而信任,然后決定跟他去過一種別樣的生活。這種生活自由、豪放、顛沛流離,我們日后將慢慢品嘗到它的滋味。我們先是做老楊的小弟,等到老楊養(yǎng)不起我們,甚至自己也混不下去的時候,居然跟著我們返回蘭州。再往后,老楊就消失了,我們誰也不曾留意,他是怎樣淡出我們的視線。甚至老楊的名字,我們也不清楚,到底是真的,還是一個老混子包藏自己的化名。
等我們辭工后,就住在老楊那里。房子很大,三室一廳,沒有床,三個人都打地鋪。老楊每天起得很早,然后出去買菜,等我們十點多起床時,他已經(jīng)準備好午飯了,味道不錯、略微偏咸。如果當天沒有債可討,我們就去茶屋吹空調,一吹一天,吃晚飯、喝酒,睡覺,一天就混過去了。
在公明鎮(zhèn)大大小小的工廠里,每個月發(fā)工資的時候,除了寄錢回家、吃喝玩樂、存進銀行之外,還有一部分工人,選擇更為刺激的消費方式——賭博。地下賭場會約這些好賭的工人出來,提供他們場所,然后把他們一個月的血汗錢,在一天,甚至更短的時間之內榨干。如果僅限于此,那我們都可以感嘆這些賭場太仁慈了。實際上他們貪婪得多,也殘忍得多,不但要榨干一個工人當月的全部收入,還要把他下個月,下一年,乃至后面十幾年的收入全部占為已有,具體采用的方式就是——放高利貸??傆行┵€紅了眼的人,幻想自己能夠翻本,等他們簽下一張又一張字據(jù),放貸者已經(jīng)覺得他們無油可榨的時候,就會被趕出來。等這些賭徒們沒有按規(guī)定時間還錢的時候,就輪到我們就出場了。
有一個電子廠打工的小伙子,是其中一個賭場的??停妨艘还P高利貸。到工廠發(fā)薪水那幾天,賭場的老板照例打電話邀請,卻再也沒有見到他的影子。老板斷定,這家伙已經(jīng)沒錢賭博,也沒錢還掉之前的賭債,于是就找到老楊。等了好久才等到這么一筆生意,老楊顯得很興奮,連忙派我們去幫忙。趕到指定地點,我們才知道,去討債的加上我們幾個,一共有六七個人,兩輛面包車,這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老板已經(jīng)通過其他渠道知道了這個人的下落,我們順藤摸瓜開車過去,在一間宿舍里堵住了正在睡覺的小伙子。我依稀記得我們中的一個喊了一聲:“陳皮(音),出來一下?!标惼け犙垡豢矗八娜藖碜再€場,再看我們人多勢眾,也不敢輕舉妄動,就乖乖跟我們出來,溫順得像一只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