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
他揉揉鼻子,汕笑道:“折殺我也。你我歲數(shù)相仿,萬萬不可把我叫的這般老。”
“敢問恩公高姓大名。”
“身為奴籍,有什么大名。你叫我阿寧極好。”
“寧大哥?!蹦y說了這些話,已經(jīng)疲憊之極,他緩了緩氣,這才慢慢道,“寧大哥再世之恩,莫蘺當(dāng)涌泉相報?!?/p>
這句話咬字極重,似將身家性命相付。
他咧嘴一笑,有心調(diào)侃,卻又忍住。于是站起來幫莫蘺拉好了被子,故作深情道:“你且別急,好好養(yǎng)身體。人生路還長著呢,要報恩的話機(jī)會多得是,寧大哥我……當(dāng)卻之不恭?!?/p>
于是,莫蘺便在這溫家落了腳。又堪堪養(yǎng)了兩月,身體才大好了。再回首宮中歲月,已是天上人間。
這溫寧一家,原是某官員的家奴,因善騎長射,被派到這依山傍水之地看守山苑。溫寧是家中大兒,很是有些傲氣,且兼嘴毒,莫蘺與他每每口舌俱大敗而歸。而她雖經(jīng)歷生死大難,看透不少人情世故,卻偏偏仍保留著一份“爭強好勝”的少女心思,愈戰(zhàn)愈敗,愈敗愈戰(zhàn),時日一長也牙尖嘴利、玲瓏剔透起來。兩人年齡相仿,常常攜伴游獵山間,溫寧射獵黃羊麋鹿,莫蘺下套山雞野兔。打死的獵物帶回家養(yǎng)老小,活捉的就穿成串送到莊子里去。這一日,兩人自水里釣了許多尾大魚來,一時嘴饞,當(dāng)即架了火堆烤起鮮魚來。莫蘺廚藝甚佳,一會兒抹鹽一會兒椒醋,不多時幾尾鮮魚俱香氣四溢。溫寧抓了一條啃得嘖嘖出聲,含混道:“我真想娶了你,實在太能干了?!?/p>
莫蘺一笑,不以為許,只是把手中另一條烤好的魚趕緊遞給他,好堵住他那張臭嘴。
而此時,溫寧一句話峰回路轉(zhuǎn):“小蘺,你身體已大好,年紀(jì)又輕,將來什么打算?”
莫蘺緩緩住了手,轉(zhuǎn)頭看著溫寧。
她心中明鏡似的,已知時日已到,于是鄭重其事道:“我要殺狗皇帝?!?/p>
溫寧一驚,手中的鮮魚差點掉到地上。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怎么隨隨便便就講出來了?!彼艔埖刈笥铱赐?。
莫蘺幽幽道:“寧兄,還要裝嗎?你門口流過的那條河,宮里叫死人渠,是專門用來撲殺犯罪的宮人后毀尸用的。你敢從渠中把我救起來,就知道我是什么人。這樣的人你都敢救,要說是一方良民,任誰也無法相信吧?”
溫寧那深凹的眼睛凝視著對方,過了許久,才緩緩道:“這么說來,你早就發(fā)覺了?!?/p>
莫蘺卻只是笑:“死過一次的人,腦子比誰都清楚?!?/p>
溫寧一曬,然后道:“果然是個伶俐人兒。然我救你,不過是憐你命運坎坷,與我同類,倒不為做別的想。方才的話,你收回去吧,我也只當(dāng)沒聽見?!?/p>
莫蘺注視著溫寧,目光越發(fā)銳利,她壓低嗓子一字一句道:“我是真的想殺皇帝?!?/p>
溫寧這一次并沒有露出驚惶之意,而是深深地看著她,緩緩道:“皇帝掌握天下生殺大權(quán),若是條條冤魂都來報,偌大一個皇城也住不下。你又何必耿耿于懷?”
莫蘺咬著牙道:“我族世世代代俱為奴籍,我也一直守著逆來順受的本分??墒蔷退銑A緊尾巴做人也還是被喜怒殺之,真真世間蒼涼。我不甘心命運被人這樣擺布!倘若上天無道,我便自己討個公道!”
溫寧目光閃了又閃,最后仍嘆息道:“可是你討伐的對象是天子,是神!”
“那又怎樣?”莫蘺只覺得心房從來沒有如此豁亮過,“我早就想明白了,老天爺既然要我以假死之身茍活于世,便是要我做點兒事。我不懂那些個大道理,卻清清楚楚記得娘親從小教的話——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溫寧聳然動容,他仔仔細(xì)細(xì)將莫蘺打量了兩遍,這才點點頭,溫言道:“那人果然沒有看錯,你根子上有一股銳氣。快意恩仇,正是我輩中人?!?/p>
“那人?”莫籬問道。
溫寧輕輕頷首,卻不做聲。
莫籬心中透亮。她早猜到溫寧救她是受人指使。 既然溫寧現(xiàn)在不愿說出恩人身份,她不追問便是。于是撅著嘴道:“我名字里有兩個草字,正如雜草一般,生命力極強,不易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