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從理想主義到經驗主義

吳敬璉:風雨八十年 作者:朱敏


從理想主義到經驗主義

吳敬璉與顧準等人被下放的地方,在河南省信陽市的息縣。息縣位于河南省東南部、大別山北麓,有“不息之壤”之稱。

與吳敬璉一同被下放的,除了經濟所的孫冶方、駱耕漠、顧準、林里夫等經濟學家之外,還有錢鍾書、楊絳夫婦,以及俞平伯、沈從文、胡繩、何其芳、呂叔湘等文化名人。

息縣勞動生涯

據《息縣縣志》記載,1969年前后,有外貿部、物資部、鐵道部、中科院、對外文委、對外經委、全國總工會等中央機關單位,在息縣辦了“五七”干校。

到1970年,有幾千北京人來息縣,住在各個“五七”干校駐地。他們在參加政治運動和田間勞動的同時,也進行著各種思考和創(chuàng)作,留下了很多有重要價值的手稿和作品。這其中,有著名學者的理論文章,以及著名作家的詩歌、散文、日記等。

比如,詩人俞平伯,在1969年隨中科院哲學社會科學部“五七”干校來到息縣后,就以這段生活為舞臺,將農舍茅屋、河塘竹林、雜亂的集市、泥濘的道路均成為素材,寫出了不少膾炙人口的佳作。

在息縣一年多的生活里,俞平伯共創(chuàng)作了近百首詩詞,具有代表性的是《息縣雜詠》、《紀東岳事》、《至日》等,其中七言長詩《重圓花燭歌》還在香港單獨出版。這些詩詞對息縣農村的田園風光和民情民風作了真實的記錄,至今讀起來仍然感覺清新爽朗。①

楊絳后來也根據“五七”干校的親身經歷,寫成散文集《干校六記》(1980)。書中記錄了當時中國農村的生活狀況、中國知識分子在特定時代里的乖蹇命運和樂觀精神,以及錢鍾書夫婦恩愛、互幫互助、相依為命的感人場景,被評價為“文字簡約而詼諧,感覺微妙而真切”,“大背景的小點綴,大故事的小穿插”。

顧準在第二次被打成“右派”、隨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下放到息縣“五七”干校期間,也留下了近20萬字的《息縣日記》。

在日記中,他不僅簡要描寫了息縣的風土人情,也詳細記述了“五七”戰(zhàn)士在息縣接受勞動改造的整個過程。這些日記,既是顧準思想形成的心靈軌跡,也是特定時代的真實寫照,堪稱一個民族遭遇的“痛史”。①

根據顧準日記描述,吳敬璉等經濟所(七連)的“五七”戰(zhàn)士,是在1969年11月16日上午10點半集合,從北京站坐車,到駐馬店轉汽車,經汝南、平輿、新蔡、包信集,中間經過150公里的汽車顛簸,在泥濘的土路上徒步30公里,直至17日下午兩點,才趕到目的地東岳的。

“五七戰(zhàn)士”經受了無休止的勞動與思想改造,即便是在元旦等節(jié)慶假日,也不例外。

顧準在1970年元旦的日記中寫道:

“昨夜今晨的辭舊迎新,七連學員游行二次,部分同志連夜草決心書,今晨二排七時集合討論,八時半開表忠心會,九時去指揮部專遞全連決心書,行列整齊,旗幟和主席繡像飄揚,口號震天,情狀熱烈,與在北京相同。元旦晨加餐,還至十時以后才開飯。”

干校中的勞動強度很大,勞動條件異常艱苦。在干校的這些日子,是吳敬璉一生以來,從事體力活動最多的一段時間。

鍛骨之快意

不過,吳敬璉本身就是個喜愛勞動的人,干校的體力勞動,不僅沒讓吳敬璉感受到多少痛苦,反倒能借著這段時間,秀一把自己在巴蜀小學與重慶南開中學鍛煉出來的技能與手藝。

新年剛過,經濟所的“五七戰(zhàn)士”就要自己動手,解決住房問題了。吳敬璉先是從做小工開始,和泥推土,后來,又做起了瓦工。

據吳敬璉的好友周叔蓮回憶,砌墻最難的就是在拐彎的地方,那時其他人都不會,真正會的只有吳敬璉。

房子蓋好后,還要接電。吳敬璉又開始從基本的“電工守則”學起,在掌握基本原理后,方才進行實際的操作。因此,他將電工的活也干得安全而利落。干完電工,吳敬璉又開始琢磨起了木工活。

當時,與吳敬璉一同研究做木工的還有賀菊煌。為能做出一套齊全的鋸子和刨子,兩人經常在一起來回商量。由于鋸子較簡單,他們很快就做出來了。但刨子要困難許多,它需要挖不同角度的槽,方可順利出刨花。

為做出分別應付不同場合的刨子,他倆苦思冥想,終于設計出制作刨子的一套程序。按此程序,有時一天就能做出一把。

為紀念這個發(fā)明,在1972年返京之時,吳敬璉還專門給自己留了一套長、中、短的硬木刨子。①

干活間隙,吳敬璉還可以到周圍鄉(xiāng)村走走,偶爾觀光一下。顧準在1970年4月21日的日記中,就記載了他和吳敬璉等人4月6日到信陽一行的經歷:

“此次去信陽,距1960年整整十年,信陽景色大變。車行息縣,自息縣到羅山仍為泥結碎石路面,羅山到信陽已改為瀝青混凝土路面。據聞,信-羅-演-商-合肥這條公路,已全線改鋪,此為第一變化。

“信陽城內,我步行所及,僅為第三招待所至車站的短短一段,僅此一段,可見信陽車站已經改建,新建信陽旅社、旅行大樓,而道路也已全改為瀝青公路,憶1959-1960年,所見信陽,不過1954年洛陽景色,市內全為土路,未見高樓大廈,此為第二變化。

“車到信陽前,距市中心十里,已是大城市郊區(qū)景色。尤其是距城六里的平橋,簡直是北京東郊的再版。

“車行過速,兩旁大院招牌無法認清,火電站是可以認識的,據吳敬璉說,設計裝機容量為10萬千瓦,建筑物外觀,也絕不是16000千瓦的電站。此外見有磷肥廠、化工廠、磚瓦廠的招牌,其中磷肥廠是由小高爐鐵廠改建的。這些認清招牌的工廠,不過占全部廠棧建筑物的20%而已?!?

因此,在勞動改造期間的大多數時候里,吳敬璉等人都要從早上5點一直干到晚上9點,但生活過得還算充實。

到1970年11月11日,政治氣氛又變得日益緊張起來,七連開始舉行了一系列的清查“五一六”分子大會,劍指“大批部”的人。

吳敬璉的日子,隨之又難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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