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哥們兒一驚,一臉怒氣,悻悻地說:“這TMD完全自愿,不強迫?!?/p>
我擠出圈子,躲到門邊,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看到我在打手機。有人擠上去,簽字,揮動雙臂,高呼。有人伸著頭看。我半捂住嘴,大聲喊:
“喂,喂,大點聲??聽得清楚嗎??信號不好,您等等,我出去給您撥回去?!?/p>
我向外蹭去。有人喊:“莊重,別走啊,沒簽字呢。”
我指指手機,搖搖頭,繼續(xù)往外擠。
“這孫子真TM雞賊!”
我驚得手機差點掉到地上,回頭看。劉狗一號像打了嗎啡似的,雙眼冒著賊光,掃過來。我正待貓腰出門,有人把簽字筆硬塞進我手里。我苦著臉,搖頭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喂,喂??這破電話!”
“別裝了。先把字簽了再打?!?/p>
“真的,哥們兒沒你們的本事。找個飯轍不易啊。怎么也得讓哥們兒跟家里——商量商量吧。”
我像扔手雷一樣把筆又扔給那人。兩個人上來擋住了路。
我驚訝地看著劉狗一說:“這事兒??這事兒不是自愿的嘛?!?/p>
他冷著臉,從牙縫里吐出兩個字——“雞賊’,旁邊的人向他聚攏了些。
“我雞賊?!你TMD給我發(fā)過工資?年初我多請了幾天事假,誰TMD找我談話,要把我開了?,F(xiàn)在你們丫的——怎么一下子關(guān)心起我們老百姓的利益來了?”
這小子被噎得直翻白眼。我擠出門,心想,就憑你?
一個聲音從門里傳出來:“等股份爭到了沒丫的份!”
“真搞笑,一群傻×?!蔽覐难揽p里擠出這句話。
那天后,我就被說成了——雞賊,墻頭草,狗奴才,螳臂擋車??無所謂,說什么統(tǒng)統(tǒng)都行。等你們給我股份?這不和等著人妖生孩子一樣沒譜嘛。你們鬧你們的,我跑我的客戶,井水不犯河水。每天哪怕去公園曬太陽,也比見了這幫傻蛋心情好。
那天跟水蜜桃說的話,估計這臭婊子沒幫我傳。姓劉的還那德行,掛個閻王臉,視我為無物,鉆進辦公室里就不出來。
公司里到處人影綽綽,空氣被攪得騷動不安,局面仿佛倒向了革命群眾。開會變成了集會,吵吵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明目張膽。我坐位子上都能聽到樓上大會議室里的陣陣口號聲。
一天下午,一群人蜂擁過我后面,直奔總經(jīng)理室。門從里面反鎖了,沒有人敢破門而入。只是不斷擂門,叫嚷,喊口號,向劉文彩面呈大字報。最后是水蜜桃挺胸而出,代收了大字報。劉狗一對水蜜桃還特別的客氣。
下班后,空蕩蕩的大廳里只剩下我和水蜜桃,還有不知道還在不在屋里的劉老師。我在趕寫建議書,一陣陰風(fēng)灌進脖梗子,老劉像鬼一樣,死灰著臉,頭探出門縫,向水蜜桃使了個眼色,又望了我一眼。我倆眼一對,他頭就縮了進去。我估計,這個倒霉蛋的蛋都快被尿憋爆了。
又過了一會兒,二人出來,水蜜桃地收拾。劉老師故作鎮(zhèn)靜地走過來,問,為什么還不走。我說,明天客戶要建議書。
他那張椰子油皮臉乍現(xiàn)出一片很柔和的光澤,但馬上又極警覺地恢復(fù)了灰黑色。
“好。我們先走了?!?/p>
水蜜桃向我招招手,二股白毛風(fēng),無聲息地的卷著消失在暗影里。我記起她在大奔里向我招手的情景,對著黑影,吐了口唾沫,罵道:
“活該!”有種報復(fù)了誰的快感。
革命像有偉哥撐腰,不斷地進入高潮。每天一上班,大會議室里就聚滿了人。有人高喊:“我們的合理要求,已經(jīng)給了劉死人——一周多了??他現(xiàn)在推三阻四,找各種借口,遲遲不肯答復(fù)。今天——就是最后期限,姓劉的必須給個明確交代?!?/p>
之后,一群人浩浩蕩蕩從大會議室出發(fā),又在公司里面轉(zhuǎn)了兩圈,喊著口號,浩浩蕩蕩游行到了總經(jīng)理室。也許是老劉疏忽大意,門竟沒鎖。人們像是從絞肉機里擠出來的肉餡,擁過半扇門,沖了進去。
我聽到門里面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不知是哪位大俠的鐵砂掌把硬木大班臺拍得山響。原本以為這次劉文彩該示弱投降,突然間,他嘶叫著沖出辦公室,兇悍地指著跟出來的人的鼻子,變聲變調(diào),嚷嚷著,讓水蜜桃打110。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群人被老家伙披頭散發(fā)的玩命氣勢給震住了,有人解勸——有話好好說嘛,大家是來講理的,不是打架的。劉文彩的腔調(diào)高得像京戲里的小生加老太監(jiān),叉著腰,指著圍上來的人。
“那好!你們選兩個人進來,其余的人都出去。出去!這是公司,不是菜市場!”
市場總監(jiān)和財務(wù)總監(jiān)作為代表留下來。三人進去后,門反鎖??
第二天,有人說,他們談到凌晨三點多。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啥。大家久久期盼著的勝利消息并沒有宣布,就連小道消息也沒有了。
又過了兩天,水蜜桃消失了,說去上海總部。這八成是紅鼻頭的安排。在劉大茶壺生死存亡的關(guān)鍵時刻,他給老劉來了個釜底抽薪。那可是我們敬愛的劉老師的精神支柱呀,可憐的老劉。這也說明,這公司從上到下,沒一只好鳥。不是貪財,就是好色。
現(xiàn)在,水蜜桃位置上是個黑瘦的小平頭。一看就知道,資深江湖人士。劉文彩門口多了個背著手的黑西服、黑墨鏡,頗有德國黑背氣勢的門童。
斗爭就這樣沒緣由地中止了。較量由明處轉(zhuǎn)向暗處。兩天前還群情激昂,現(xiàn)在個個鬼頭鬼臉,靠擠眉弄眼來心領(lǐng)神會,說話都捂著半張嘴。這也太搞了!
有人告慰說,不能說是失敗,應(yīng)該是革命進入了低潮。我倒希望劉文彩快點出來控制局面,把那幾個帶頭的統(tǒng)統(tǒng)干掉。這段時間,哥們兒的餐費、出租費、差旅費一直被劉狗一壓著不報。再這樣拖下去,他們沒成功,我倒先破產(ch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