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12)

云中之珠 作者:艾米


現(xiàn)在這么復雜的社會,誰會第一次見面就對你推心置腹?她又沒說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為什么不能推心置腹?既然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那就不叫推心置腹??!難道心和腹裝的就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如果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干嗎裝在心和腹里?擺臉上得了!

是啊,是啊,云珠對他說什么了?都是些可以對任何人說的話,沒什么特別之處,她媽媽的故事,多么光榮浪漫,又多么遙遠,對誰不能講?完全應該寫成一本書,拿去出版。還有關于卡布奇諾的那番話,寫本書是太單薄了點兒,但可以拿到《知音》雜志上去發(fā)表,說不定就是從《知音》雜志上看來的。

天知道她那些話對多少人說過!搞旅游的人,不健談能行嗎?再說,他還一次又一次地問人家“為什么不說話”,那人家有什么辦法?只好說話。可人家并沒說自己,只說了老媽和卡布奇諾。老媽和卡布奇諾,永恒的話題,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話題,只有他這個老土才以為人家是在對他推心置腹。

他越想越沮喪,越想越絕望,很想把這事永久性擱置算了,反正也快走了,就算兩個人真能發(fā)展點兒什么,過不了幾個月也會被大洋隔斷,還不如根本不發(fā)展為好。但他發(fā)現(xiàn),這事越想擱置越擱置不了,特別是他現(xiàn)在出國手續(xù)都辦了,也無心向?qū)W,更沒心思干別的,想找個事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都不行。原來還雄心萬丈,準備暑假期間回老家陪陪父母,順便幫家里干點兒活,現(xiàn)在好像誰把他的魂魄釘在了B市一樣,生怕回了老家會錯過什么。

他又進入了他那著名的“盧梭死循環(huán)”,開始寫自己的《懺悔錄》了:從“星巴克”回來,我就應該給她發(fā)個電郵,表達一下感激之情,然后定個下次見面的時間地點,就算她拒絕,至少也能死了心,老老實實回老家去了。也許等到回來再寫電郵不是上上策,電郵這種東西,多被動啊!你寫過去,人家看不看都成問題,更不能指望人家一定會回復,還是應該在分別的時候就問清楚云珠的意思,看她愿意不愿繼續(xù)交往。也許等到分別時再問還是太晚了,應該在席間相談甚歡的時候就含蓄地提到下一次的。

就這樣,他一路懺悔過去,一直懺悔到應該待在娘肚子里不出來了,才猛擊自己一掌,他媽的!光在這里胡思亂想有什么用?倒是拿個行動方案出來呀!

他把那篇所謂伯格曼教授遺忘的論文找出來看了一下,希望論文對伯格曼教授至關重要,遺失了就可能葬送一個諾貝爾獎,那樣他就有理由以伯格曼教授的同行的曾經(jīng)的學生的名義設宴感謝云珠了。但結果很令人失望,那篇文章根本就不是伯格曼教授的研究方向,只能算沾點兒邊,完全不值得興師動眾寄給伯格曼教授,更沒理由為此設宴答謝云珠,總不能邀請她出來,專門告訴她這文章沒什么用,不必寄給伯格曼教授吧?

想來想去,都沒想到一個接觸云珠的借口,最后他想煩了,干嗎非得找個借口不可?難道不能大大方方地追她?就對她說,我喜歡你,想跟你交往。她說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何必遮遮掩掩?這點兒擔當都沒有,還算什么男子漢大豆腐?

真是心有靈犀一郵通??!他正準備給云珠發(fā)電郵,就看見了云珠的來信,標題為“Hi,阿Sir!”他來不及細想為什么叫他“阿Sir”,就慌忙點開來看,只一句:“這幾天忙嗎?”

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放松,甚至能聽到一坨什么東西從嗓子眼落到肚子里去的聲音:哈哈,終于來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呢!

他立即回信:“忙,你呢?”然后把千言萬語都掐掉了。他按了“發(fā)送”鍵后就開始后悔,就這么幾個字?不提提下次見面的事,不是白白浪費了一個機會嗎?

還好,云珠那邊來信了:“我也很忙,帶團出去了一趟,剛回來。你在忙啥?忙簽證?”

“不是,證已經(jīng)簽了?!?/p>

“那還能忙啥?”

“瞎忙?!?/p>

“那篇論文仔細看了沒有?重要不重要?”

他字斟句酌地寫了封回郵:“論文我仔細看了,還是很重要的,不過不用掃描后傳給他,因為從網(wǎng)上就能找到。”

“你問你導師拿到伯格曼先生的通訊地址沒有?”

“還沒,應該不用問吧,實在需要的話,從網(wǎng)上就能查到?!?/p>

“網(wǎng)上能查到?怎么查?”

“就查他的名字,肯定能查到?!?/p>

“我試了的,不行,同名同姓的很多,我點開了幾個,都不是他。”

“那就查他的學校,查到學校的網(wǎng)頁,再查他們系?!?/p>

“如果他們系沒這么個人呢?”

“不會吧?”

“我查過的,他們系沒有姓伯格曼的。我還查過他們學校的黃頁,也沒有這么個人。會不會是個騙子?”

這個他倒不敢確定了:“應該不會是騙子吧?他來訪問講學,是我們這邊出的錢,我想學校發(fā)邀請函之前,總要先調(diào)查落實一下吧?”

“那怎么在他們學校網(wǎng)頁上查不到他呢?”

“也許他不想把自己的信息放在網(wǎng)上?”

“嗯,有可能,還是問問你導師吧。”

“你等等,讓我到他們學校網(wǎng)頁上查一下。不是不相信你哈,只是好奇,說不定真是個騙子?!?/p>

他上網(wǎng)一查,一下就查到了伯格曼的網(wǎng)頁,埋得比較深,同名同姓的也多,但從學校主頁查到系的主頁,點擊“教師”鏈接就能找到伯格曼教授的網(wǎng)頁。他從上面拷貝了伯格曼教授的電子郵件地址,粘貼到電郵里,寫上一句“這就是伯格曼教授的電郵地址”,然后給云珠發(fā)了過去。

那邊很快回了信:“哇,謝謝!你怎么找到的?”

“就在他們學校找到的呀。”

“我為什么沒找到呢?”

“你是不是跑別的學校找去了?”

“不是F州立大學嗎?”

“是啊,但是F州好幾個州立大學的,有一個叫F State University,還有一個叫University of F State……”

“哦!原來如此!受教了。orc. ”

他一看到那個匍匐在地向他道謝的小人兒“orc”,心就慌了,大概云珠又要跟他“再見”了。情急之中,他快速發(fā)了封信過去:“這是我的手機號:XXX-XXXXXXXX,可以把你的手機號給我嗎?也許我能通過我導師聯(lián)系上伯格曼教授?!?/p>

他也不知道自己提伯格曼干啥,但他沒別的誘餌,只好用這個了。但云珠沒回信,沒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給他,也沒給他打電話。他徹底泄氣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是當了人家的上馬石,人家云珠是沖著伯格曼教授來的,他還當人家是沖他來的,真是沒有自知之明!

這個年代原本就是個只認錢不認人的年代,況且他這人也沒什么值得認的,難道他有什么地方超過伯格曼的嗎?身高?體重?風度?學識?一樣都比不上伯格曼,憑什么說人家云珠是只認錢不認人呢?如果要說他有什么優(yōu)勢,那就是他比伯格曼年輕一點兒,但現(xiàn)今的女孩子找丈夫,誰還管年紀大?。吭浦榇蟾哦鍤q,而伯格曼教授頂多五十五歲,只相差三十歲,那算個什么?人家翁帆不是以二十八歲的妙齡嫁給了八十二歲的楊振寧嗎?那中間相差多少?不做算術也知道比云珠和伯格曼相差大。他想起網(wǎng)絡上那些人對楊翁戀的議論,說老楊這把年紀,怎么滿足自己的嬌妻呢?話雖然說得齷齪,但也是事實啊。但伯格曼肯定沒這個問題,瞧那身肌肉,那抖擻的精神,最少是個“一夜三次郎”。

他的初戀林芳菲早就諄諄教導過他:愛情和金錢不是仇敵。

現(xiàn)在他的末戀歐陽云珠用實際行動告訴他:愛情和國籍不是仇敵。

他將初戀和末戀的教訓結合起來,得出結論:愛情和誰都不是仇敵——除了他宇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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