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心眼窄的女人,我很謝謝與沈前輩能有千絲萬縷的瓜葛。是她曾經(jīng)與良辰的不現(xiàn)實的愛情,成就了我的現(xiàn)世安穩(wěn)。
逸芳算是老行尊,我與她有過一面之緣。
欣姐說沈是中國廣告界第一或第二批創(chuàng)意人員,到今日已鮮于江湖露面,偶然出席PARTY,也揀正式的、酒會式的,來個驚鴻一瞥。若無主席臺,就戴嘉賓胸花,若有主席臺,基本可敬陪主席臺末座。
不要小看末座,這就是江湖地位。多少人想坐那張小板凳,卻只有在臺下觀眾席上巴巴鼓掌的份兒。
我比欣姐低五屆,但她卻偏轉(zhuǎn)航向轉(zhuǎn)做客戶部,問她為何,她總是手一揮:“去去去去去,不要在我面前催人老。”然后被自己逗得吃吃笑。
欣姐說,創(chuàng)意是年輕人的玩意。或者,是自認為年輕的人的玩意。
我入行不到一年,很渴望了解前輩的經(jīng)驗。
但欣姐還說:“沈逸芳雖然資格老輩份高,但把業(yè)績攤開來說話,她無甚佳績可言。據(jù)說她入行時已經(jīng)三十郎當,又無經(jīng)驗可談,但是,其姿色在此行業(yè)里頗佳,所以,她嫁得當時‘瑞得廣告’的老板,自此揚名立萬?!?/p>
我聽得津津有味:“后來呢?”
“什么后來呢?沒有后來?!毙澜阏f,“后來,她一直以指導的身份做創(chuàng)意,如哪個TEAM獲獎,她是領(lǐng)路人:如不獲獎,是TEAM里的人素質(zhì)低下?!?/p>
我當然不會以為欣姐根本不把沈逸芳放在眼里,我沒有那么天真。
那次就是在“京成大廈”頂層,我與欣姐喝咖啡時,見到了傳說中的沈逸芳。
欣姐雖然有老江湖的油滑,但品位獨特,獨沽小資一味。她從來不去連鎖店式咖啡廳,要喝就到五星級酒店,在城市的高空,俯瞰蕓蕓眾生。
我本沒有注意旁邊急急走過的艷婦。但欣姐先是把臉迅速扭對著窗玻璃,又馬上自覺不妥地轉(zhuǎn)回,揚聲叫:“逸芳?!?/p>
那穿著一身寶藍色套裝的艷婦受驚似的回過身來,戴一副巨大的墨鏡,夸張得令我想笑,卻又因清楚聽到“逸芳”這親密稱呼而收斂。
沈逸芳摘下墨鏡,拼命張大細長雙眼,同時一雙烈焰紅唇也配合張開半晌,才疾走兩步,上得前來,抓住欣姐的手:“欣欣?好久不見了,欣欣!”
我沒想到欣姐與沈逸芳這樣熟,也沒想到沈前輩表演如此套路化。
欣姐說:“坐一會兒?不急吧?”
“還好。”沈逸芳從容落座,前額的發(fā)簾吹得紋絲不亂。
“這是雪個,我?guī)熋?,現(xiàn)在我們公司做COPY WRITER?!毙澜銓ξ液茏鹬?,第一時間作介紹。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芳姐,快叫人?!?/p>
“芳姐。”我連忙點頭示意,還想:要不要握手?
前輩坐下后就很端莊了,剛才那副“疾走羅拉”的形象蕩然無存:“雪個?好‘硌’的名字。”很親切。
“最近好不好?”又問欣姐。
“沒你好就是了,你看你,養(yǎng)尊處優(yōu),橫行鄉(xiāng)里?!?/p>
奇怪,欣姐與沈前輩很有平起平坐的氣派,而且,我直覺到空氣里一股叫做“不和”的味道。
沈逸芳起碼應(yīng)有四十歲了,已經(jīng)有點不太好控制的微胖,但四十歲的女人,豐腴才可叫風韻猶存?;氐贿^分的妝,強調(diào)唇部的紅艷,使得整張臉看起來氣色倒真不錯。纖眉細眼,鼻頭與嘴巴偏大,所以嘴唇很有經(jīng)驗地抿著,看得出是對自己的優(yōu)缺點鉆研過。我倒看不出她年輕時所謂的“姿色頗佳”,有點女人男相倒是真的,相書上說,這是一種貴人相。
兩人閑扯淡,氣氛反而不如剛才招呼時親密。
“常過來嗎?”沈問。
“是,你呢?”
“我也常過來,不過怎么從來沒見過你?”
“我也沒見過你呀?!?/p>
半晌,沈逸芳突然轉(zhuǎn)向我:“現(xiàn)在做創(chuàng)意,最渴望什么?”
我想想,答:“最渴望假公濟私,將創(chuàng)意統(tǒng)統(tǒng)想在國外,到我未到過的地方免費走走。”
沈微笑,倒真是媚眼如絲。終于,沈逸芳的手接觸到皮包:“我還有事,先走了,有空一起喝酒,BYE,小妹妹?!彼匾鈱ξ艺泻?,我連忙直直身子。
“這女人,了不得?!?/p>
我看著欣姐。
“我與她,半個仇家。”
“怎樣?”
欣姐仰天大笑:“還能怎樣?為名為利唄。怎樣?”
“不是為情就好。”
“去死吧你。”欣姐打我的頭,“她貴庚?我貴庚?”
后來我才知道,當年,欣姐就是沈逸芳TEAM的一員,她的全部心血,被沈逸芳纖手一揮搖搖裊裊歸為己有,她憤而離去,誓不做創(chuàng)意。
“什么叫半個仇家?”
“哼哼,李意文是她介紹給我的?!蹦蔷蜔o言以對了,李意文是欣姐的革命伴侶。
沈逸芳手腕真高明啊,先發(fā)了終身依靠給欣姐,又在事業(yè)上對她大加貶踩,令欣姐罵不得急不得,一口惡氣吞在肚子里多年,最可氣是她與李意文偏偏又花花世界鴛鴦蝴蝶恩愛得了不得,所以沈逸芳這個恩人這輩子還當定了。
因為偶遇沈前輩,我與欣姐此次高空作業(yè)飲咖啡再次以別人為主角。我那檔子事便隱在肚里未講。
平日在辦公室,也有機會與欣姐傾訴,但此事,我不知如何開口。
不,我不想跳槽,我與欣姐合作無間,年紀雖然輕,但有她罩著我,創(chuàng)意部誰都要讓我三分。我知道自己年輕急進,但這是拿真本事吃飯的年代,如果他人在創(chuàng)意上勝我,我自然也會衷心鼓掌。
廣告業(yè)萬多間公司,能進入“吉通”是我的造化,那些小公司的苦苦掙扎我們自然不放在眼里,但鐘良辰的公司雖不是4A,也絕非等閑。我便是擔心與他交往讓欣姐以為不妥,所以準備先流言一步知會她。
良辰與欣姐是舊識,但關(guān)系似乎一般。他們這些廣告業(yè)的中流砥柱,基本都從“瑞得”入行,學成一身本領(lǐng)后,才出來各霸一方。良辰對欣姐從未加以評論,但越是不評論,似乎越表明不欣賞。
我為良辰的公司做過一個案子。那是在我百分百確認與我公司不存在商業(yè)沖突的前提下接的單。酬勞是那樣理想,我為什么不做?當然做完之后,我也想不出理由張揚。我與良辰及他的同事吃過一次飯,開過三次會,提案一次過,貨訖兩清。但在之后一個月里,我很期望接到他的電話。我并不了解他,只知他被稱作廣告界第一美男,只知與他相處輕松愉快,只知喜歡他的笑容與聲音,僅此而已。我印象深刻的不僅是外在,還有他的沉靜與禮貌,談吐恰好,絕沒有一般有幾分姿色男子所常見的輕浮??盏攘艘恢芎笪蚁耄何译m然升得快,但畢竟是新人,他如此資深,何種人未見過,干嗎會對我留下印象?給我打電話說什么?想到這里,心情略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