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連這一點也在發(fā)生變化。由于新式伐木機能在泥地上工作,能把木料運得更遠(yuǎn),一直運到路況較好的路面,而這種機器一年四季都能使用,泥濘時節(jié)變得越來越不算什么問題了——馬匹正在被履帶式拖拉機所取代。
有了推土機,就可以在森林里開辟一條路,直通伐木作業(yè)的地點,可以用卡車把木料從那兒運出來。卡車把木頭運到河邊、水塘邊或湖畔一處更集中的傾倒點;事實上,公路運輸很快就會取代河道運輸。以前,遇到下陡坡時,得用絞盤機緩緩地放繩索,把馬運下來,這樣的日子一去不返了?!耙蝗?,拉車的牲口可能就會跌個屁股蹲兒,從坡上滑下去。”凱徹姆告訴小丹尼。(凱徹姆對牛大加贊賞,因為它們走在積雪深厚的地面上時腳步沉穩(wěn),但牛一向用得不多。)
用鐵路從森林里運輸木料,這一做法同樣一去不復(fù)返了;1948年,這一做法在佩米奇瓦塞特山谷宣告終結(jié)——同年,凱徹姆的一個表兄弟在利弗莫爾瀑布造紙廠被一輛慢速機車撞死。那輛慢速機車有五十噸重,正從森林里撤除最后一批鐵軌。一九五幾年,從前的鐵路路基變成了跑卡車的堅實路面,不過凱徹姆還記得,畢比河鐵路上發(fā)生過一起謀殺案——那時他是個趕車的,趕著一輛四匹馬的馬車,拉著一長雪橇的上等原生云杉。凱徹姆還在一輛早期的“倫巴第人”蒸汽機車上做過一次趕車人——為機車掌控方向的是一匹馬。馬拉著前面的長雪橇,在前面調(diào)轉(zhuǎn)方向,趕車人坐在圓木拖車前部;后續(xù)型號的機車用操控方向盤的“車把式”取代了馬和趕車人。凱徹姆也當(dāng)過車把式,丹尼·巴希亞蓋洛普知道——顯然,凱徹姆什么活兒都干過。
絞河附近的那些用“倫巴第人”機車運輸圓木的老路,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跑卡車的公路,不過這片地區(qū)還有一些被人遺棄的“倫巴第人”機車。(絞河鎮(zhèn)里還豎著一臺,另有一臺側(cè)翻在地,在西達(dá)默爾的伐木營里——通常人們也把這個村子叫作巴黎,這名字是照著緬因州巴黎市的巴黎制造公司取的。)
菲利普斯河流向巴黎和阿莫努蘇克河,匯入康涅狄格河。這些河道工們把適合鋸開取材的硬木,還有一些化漿造紙用的軟木,經(jīng)由菲利普斯河一路運到巴黎。巴黎的鋸木廠是一家正兒八經(jīng)的硬木加工企業(yè)——而緬因州的那家制造企業(yè)是生產(chǎn)平底雪橇的——巴黎的伐木營有蒸汽驅(qū)動的鋸木機,那兒的人把從前的馬棚改建成了機械車間。鋸木廠經(jīng)理的房子也坐落在那兒,另有一座供75名工人居住的臨時房和一座食堂、一些簡陋的家屬住房——還有人們抱著樂觀態(tài)度種植的一片蘋果林和設(shè)立的一間校舍。絞河鎮(zhèn)沒有校舍,也沒有誰對這個村落能維持多久抱有足夠信心,去種什么蘋果樹。有人(主要是巴黎人)據(jù)此認(rèn)為,巴黎伐木營是個比絞河鎮(zhèn)更文明更長久的村落。
站在這兩處邊區(qū)村落之間的高地上,沒有哪個占卜師會蠢到做出這樣的預(yù)言:哪個村子將會繁榮昌盛,長久留存。丹尼·巴希亞蓋洛普曾聽到凱徹姆宣稱,巴黎和絞河鎮(zhèn)的伐木營注定都會完蛋,但廚師提醒兒子,凱徹姆“對任何進(jìn)步都無法欣然接受”。多米尼克·巴希亞蓋洛普并不是擅長講故事的人;廚師常常對凱徹姆講的一些事提出質(zhì)疑?!暗つ釥枺瑒e太急于相信凱徹姆的說法?!倍嗝啄峥藭@樣說。
凱徹姆的姨媽,一位會計師,是否真的在米蘭的車床廠被一堆翻倒的邊板給砸死了?“我不確定米蘭以前或現(xiàn)在,是否當(dāng)真有一家車床廠,丹尼爾,”廚師提醒兒子。據(jù)凱徹姆說,在向達(dá)默爾湖排水的大壩附近,有四個鋸木廠的人曾在一場雷暴中喪生——達(dá)默爾湖是達(dá)默爾群湖中最大、地勢最高的一個。據(jù)說,閃電劈中了切割圓木的鋸臺?!颁徟_操作助手和圓木定位工,握著帶鋸控制桿的鋸木工,還有個送外賣的,都被一道閃電奪去了性命?!眲P徹姆告訴丹尼,有人看到整座廠房被大火夷為平地。
“讓我感到驚訝的是,這次事故的受害者當(dāng)中,竟然沒有凱徹姆的另一位親戚,丹尼爾?!倍嗝啄峥酥皇沁@樣說。
的確,凱徹姆還有一個表兄弟掉進(jìn)了一家軟木加工廠的斷木機;有個叔父在一家切割廠里,被一截凌空飛來、四英尺長的圓木打破了腦袋,這家工廠把長長的云杉圓木切割成制漿木材的長度。達(dá)默爾湖上曾經(jīng)漂浮著一臺輕型蒸汽發(fā)動機,它是用來將圓木打捆,送往出水大壩旁邊的鋸木廠入口的,但這臺發(fā)動機爆炸了。人們在湖心島上的春雪中找到一只冰凍的人耳,島上的所有樹木都被這場爆炸給烤焦了。后來,凱徹姆說,有個心腸冷酷的漁民拿這只耳朵當(dāng)魚餌,在龐圖克水庫釣魚。
“我猜,你又有親戚遇難?”廚師曾這樣問。
“這我沒聽說過。”凱徹姆回答。
凱徹姆說,他認(rèn)識那個“傳說中的混賬家伙”,后者曾在五號營地的簡易房和食堂的上游位置蓋了一座馬棚。伐木營的所有工人都犯了惡心,他們用馬韁繩做成網(wǎng),把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吊了起來,吊在馬棚里的糞坑上方——“直到臭味把那個混賬家伙給熏得暈了過去”。
“你明白凱徹姆為什么懷念從前了吧,丹尼爾,”廚師對他兒子說。
多米尼克·巴希亞蓋洛普也知道一些事——但多數(shù)不適合當(dāng)故事講。廚師給兒子講的故事不像凱徹姆的故事那樣,能俘虜小丹尼的想象力。有個故事是關(guān)于豆洞的,當(dāng)時廚師的帳篷搭在成功湖畔、齊克沃奈匹河邊,這個豆洞就在帳篷外面。在如前所述的“從前”,在一次圓木漂流期間,多米尼克挖了一個四英尺寬的豆洞,在頭一晚睡覺前埋下熱灰和泥土,開始在地里煮豆子。到次日清晨五點時,里面應(yīng)該已經(jīng)變得滾燙了,他打算把埋好的罐子起出來,把豆子當(dāng)早餐吃掉。可那時天還沒亮,有個法裔加拿大人走出睡覺的工棚,在外面轉(zhuǎn)悠(也許是想小便),一腳踩進(jìn)了豆洞,當(dāng)時他赤著腳,結(jié)果雙腳都燙傷了。
“就這樣嗎?這就是整個故事了?”丹尼問他爸爸。
“嗯,我覺得,這像是個講烹飪的故事?!眲P徹姆好心地說。凱徹姆愛拿這個話題逗多米尼克:在安德羅斯科金河上游,意大利面正在取代烘豆和豌豆湯。
“以前我們身邊從沒有這么多意大利廚師?!眲P徹姆會這樣說,一邊朝丹尼擠眼睛。
“你是說你愛吃烘豆和豌豆湯,勝過意大利面?”廚師問老朋友。
“你爸是個脾氣暴躁的小家伙,不是嗎?”凱徹姆會這樣對丹尼說,一邊又?jǐn)D擠眼睛。“屙不出屎來的老天爺??!”凱徹姆曾不止一次說多米尼克:“你可真是脾氣暴躁!”
如今又到了一年當(dāng)中河水上漲的泥濘時節(jié)。有一道泄洪閘放開了,排出的水來勢洶洶——凱徹姆把它稱作“勢頭兇猛的水頭”,也許放開的泄洪閘是小達(dá)默爾湖東端的那一道吧——一個他們還不怎么了解、來自多倫多的稚嫩少年已經(jīng)被水流給沖走了。
短時間內(nèi),伐木工們還繼續(xù)提升絞河的水量。他們通過在注入主河道的支流上修建蓄水堤壩,來實現(xiàn)這一點;到了春天,將這些堤壩蓄存的水排放出來,就可以加大圓木漂流的水量。冬季,軟木被堆存在這些小河里(有些堆在河岸邊),等到開閘泄流時,它們會乘著水流一起奔入絞河。如果是在冰雪初融時開閘泄流,那么水流就會頗為湍急,河岸會屢屢遭到漂移圓木的撞擊。
廚師覺得,絞河的河灣數(shù)量并不多,“絞河”這名字未免有點言過其實。這條河從大山里流出來,整條河只拐了兩道彎。但對伐木工們,尤其是從前那些給這條河命名的伐木工們來說,這兩道河灣每年春天都會引起分外危險的阻塞——尤其是在河谷盆地上游,靠近達(dá)默爾群湖處——已經(jīng)夠糟的了。在這兩處河灣,往往需要有人親手把卡住的圓木撬松;上游那個河灣水勢強勁,誰也不會讓安杰爾這樣稚嫩的新手去排除阻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