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最后十年，詩泉涸竭，心甚苦之。轉(zhuǎn)思“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聊以自解。忽想起年輕時通讀《莊子》，多所受益（至少減輕了頭上“右派”帽子的重壓）。我便退步抽身，潛心溫習(xí)，寫《莊子現(xiàn)代版》。書成，人亦再生，由悒郁而歡快，由幽閉而放達。又有三撥文朋詩友，輪流招我茶聚。成都茶館，木桌竹椅，喝蓋碗茶，任人談天說地，亦頗自由。朋友聚多，四張桌子拼接，這頭笑語喧嘩，那頭已聽不清，但見口形手勢而已。爭著發(fā)言的，搶著插話的，相慰相問的，相嘲相謔的，真是熱鬧。更有好多現(xiàn)代輶軒使者，采得八方風(fēng)謠，聽得各行趣事，一一道來，新我耳目。蜀人愛講笑話，譏三彈四，諷五刺六，言在此而意在彼，明說我而暗說他，這種功夫就是在茶座上培養(yǎng)出來的。笑話說得滿堂彩，便有老記者摸出本本來，趕快記上。我用心記，默而識之?；厝ド约蛹舨茫憧扇搿禮語錄》。這本小冊子，固然多屬我自己的創(chuàng)作，但確有小部分是茶聚聽來的。笑話娛人，首在娛己。自己寫著好玩，旁人讀了囅顏。從前說文學(xué)是“戰(zhàn)線”，刊物是“陣地”，作家是“靈魂工程師”，過于嚴肅，招人目哂而心笑之。我若大言不慚，說這本小冊子也有“教育作用”，那就太愚妄了。善哉西人言：“有趣必有益?！弊咀髂苋绱?，予愿足矣。此為第一題，答讀者“為何不寫詩了，來寫這種東西”之詢問。

第二題是向讀者解釋Y先生的Y是什么意思，Y這個音，在蜀人口語中，意思是偽劣是差次，總之是不好。次品謂之Y貨，蜀人盡知。以予考之，不該用英文字母的Y，正該用漢字的外，此處音wǎi，俗字作歪。要說外，先說中。中外二詞對偶。中也可以音zhòng，例如中獎、中靶、中肯。凡好貨皆中用。舊時購物，問中不中。店員答：“中中中?！碑斈瓿啥际杏駧蚪忠患业都舻?，店匾大書三個中字。若念zhōng音，那就錯了。必須念zhòng音，表示本店刀剪十分中用。若不中，那就外了。外在此處音wǎi，即歪（上聲）。正如非中zhōng即外wài，可知不中zhòng即外wǎi。Y先生本不Y，正是人們認為他說話不正經(jīng)，為人不中用，才謔呼之以Y的，而他也就忍了?！白雍粑覟轳R則為馬，子呼我為牛則為牛”，名稱算什么。不過有一回，他也聲明過，自己本不Y，是周圍太Y了。除了以上解釋，還得補充一句。鄙人姓余，拼音字頭是Y。丁聰大哥照著鄙臉畫Y先生，異常寫意傳神，本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