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月(11)

北平日記 作者:董毅


4月21日 星期五 晴

(丁父憂,民國二十八年,堯歷三月初二日)

嗚呼,蒼天!傷極,痛亟!吾最熱愛之父親令日舍我等而仙逝矣!

昨夜失眠,今晨迷惘中聽見娘在喚我,“老二!老二!快些起來,爹爹不好了!”此一語驚得我一跳而起,急忙匆促穿上衣服,頭未梳,臉也未洗,時快九點,大哥在床前,娘在床邊上,父親仰面朝天的躺著,臉色黃極,鼻青色,眼睛微睜,有些向上翻,定定的沒有神,口微張,胸口一起一伏的在喘氣,正在和死神做最后的掙扎,我和大哥把父親兩手放直,手指握拳,大家?guī)兔Υ┥喜家卵澒?,眼看著氣息漸微,這時九姐及九姐夫,李娘亦來,終延至九點十分正,最疼我的父親竟離我等而長逝矣。唉!那時眼淚不自主的流出來了,悲衰極了,痛苦流涕的哭了半晌,換下被褥,父身上蓋好一層紅單,臉上蒙了一幅白色綢巾,就這樣很安靜的西去了!

昨日上午,父親還排出了不少的大便,出了些汗,也排了不少的小便,所以在今天斷氣的時候,脹了許久的肚子,卻逐漸平下去了。嘴也沒有吐什么,干干凈凈的,赴西方極樂,這都是大哥所想不到的,娘舉衰不久,也漸漸停止,并未如我想的那樣哭得那么悲哀老不停止或是竟暈過去嘔吐起來,這都是我想不到的!這樣到是很好,免得我又掛心母親!好安心去辦理一切應辦的事!

穿上預備好的孝袍子,一身白了,指揮仆役搬東西,下房擺好做帳房,堂屋搬空了,都堆到東屋,隔扇折開,堂屋門亦拆了,父親臥的床上,帳子去掉,床架折下,一時上午各處打電話,把上學的小孩子全叫回來,一面又打電話通知親友,一面寫稿子叫人去印報喪條,擺好供桌子在床前點上燭香,跪拜哭泣,下午鄭家,王緝庭,陳書琨,老墻根一幫都來了,行禮時得在旁邊陪著跪拜。七姐五姐亦來,哭了半天,下午四五時許穿衣裳,裁縫來,預先把衣服一件件全都套好,領子,下擺都繃好,計上身共十三重,下身十一重,頭載朝帽,領掛一串木朝珠,衣均是綢子及絲棉,腳穿絲棉襪一雙,登朝靴一雙,手亦用絲棉裹好,左手并持一小紙包,內(nèi)包些許茶葉及畫,不知是何用意,衣服不用扣子,皆用帶子連緊,每一件衣服緊好以后,即用剪,剪下一點,稱之為子孫帶。晚并供飯,晚飯即在一處吃,菜錢由西院處付,米由我處取出,紛亂了一天,香不能斷,即叫昔日廚子老孫及周先在屋內(nèi)看守,尚有拉車孫姓及李姓仆輪流上下半夜看守火燭,香不能斷,娘移至書房睡,想系悲哀過度,疲倦十時許即睡,我心中悲痛,雜亂不能入眠,起至北上屋者數(shù)次,父親一人獨臥至空無一物的床上,直挺挺的躺著,穿著一身朝服,想不到昨夜還能轉動看視的人,今天竟去世了呢!昨天下午劉大夫來了,心里十分明白,還舉手給先生拱拱手示意呢!星期三星期四二日已是舌頭僵硬不能言語,父自病后,每日皆一心一意的望他自己好,并未絕望說是自己好不了,心里一點不糊涂,說什么話都聽得明明白白,一直到去世的前夜,若非年青平素身體強健,這種磨人的病早就不能支持到這么久呢!我想不到父親會這么快就拋我等而去,這么快變得這么急,我想關于這個,主要的是那天大哥在那么病勢沉重的父親面前大吵大鬧了半天的結果,父親那時是沒有氣力去和他爭,只是閉上眼睛搖搖頭而已,心里一定很是難過極了,所以在第二天病勢就急轉直下,壞到那般模樣,大哥在病人前之吵鬧,不無功焉!哼!好孝順的長子了??!父親死的那么快,三分之二是送在他的手里,一是不主張去協(xié)和住院誤了,一是吵鬧,傷病人的心,一是老弱不支,我們在父故去以前都是想盡方法使父親好,而他們客人似的幾天進來看一下,請大夫吃藥不贊成,可是也不想別的法子,現(xiàn)在一動不動的擺在那里了,這么大官,道臺,學問…全都無用了!想到人都要有個死的,將來誰也逃不脫這個關,真是無聊得很,一切都完了,在人吐完最后一口氣以后,想到此,人真是無意思極了,萬念俱灰,徘徊尋思,獨自憑吊,至午夜十二時半始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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