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遠處看,整條河在晨光下竟然閃爍著燦爛的金光,十分耀眼。我吃了一驚,心說就算阿爾泰山有“七十二條溝,溝溝有黃金”的活法,可金子也不能多到這種地步吧?直到走近了,才恍然大悟,原來河里漂滿了從山上沖下來的云母片,金光是這種東西反光而已。
眼前的河是額爾齊斯河的一條小支流,好像叫什么喀什么古什么河,源頭就在阿爾泰山里,岸邊是成片的楊樹和柳樹,兩旁的山坡則長滿了爬山松。
河水很臟,不光有云母片,還夾雜了大量的泥沙石子、枯枝敗葉甚至牛羊馬糞,濁浪翻滾,奔流而去。新疆地處亞歐大陸腹地,河湖大多內(nèi)流,只有額爾齊斯河是外流,河水西去再北走,流經(jīng)西伯利亞,成為我們國家唯一匯入北冰洋的河流。
拖拉機溯河而上,路邊又出現(xiàn)了一群石人,迎著晨光,沿河而立。我好奇地打量著這些草原先民的遺作,心里忍不住贊嘆。
這些說是石人,其實基本沒有改變石頭的原有形狀,只是在表面簡單的雕刻出人的五官和服飾,線條樸實粗獷,一看就是少數(shù)民族風格。在天長日久的風雨侵蝕下,很多石像的紋路變得模糊,又增加了許多蒼涼古意。
但當我把目光集中到石人的臉部時,心卻猛然間一沉,意識到一個問題,馬上轉(zhuǎn)過頭,有些緊張地問武建超:“你看這些石人,怎么全都是臉朝東?”
武建超沒多想,回答說游牧民族大多數(shù)都崇拜太陽,以東為大,比如蒙古包的門都朝東南開……可話沒說完,就突然停住了,顯然理解了我的真正意思,和我對視半晌,嘆了口氣,緩緩搖頭說:“我也不知道?!?/p>
又向上游開出一段距離,司機停下拖拉機,說只能把我們送到這里,后邊的路得靠我們自己推車走,說完把架子車卸下,掉頭轉(zhuǎn)回去了。
我當時生出一股沖動,差點要跟著拖拉機回到昨晚的那個山坳,確認一下那里的石人是不是也全是面朝東。因為就在剛才,我忽然有些失望地發(fā)現(xiàn),盡管有了那套關(guān)于地震的推測,但昨晚發(fā)生的許多事,我仍然無法解釋。
只不過,這些想法我只能暫時留在腦子里,不能說出來,免得再度擾亂軍心,畢竟眼前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干。當初大哥和我們約在進山的地方會合,往前還有十幾里要走。
可是前邊沒有路了,想繼續(xù)往前走,首先要過河。雖然是剛開春,但水勢還是很急,沒準備的話,過河相當困難。好在當?shù)赜袑iT做這種生意的“擺渡專業(yè)戶”,他們把五六只充足了氣的汽車內(nèi)胎或者大油桶扎成筏子,兩岸的人相互配合,用繩子控制著來回擺渡。
折騰了幾個鐘頭,才把我們連人帶東西全送了過去,過程十分驚險。其實干這行的不比淘金少賺錢,就靠著幾個輪胎,一個夏天也能弄個幾萬塊。
過了河后,才算進入了采金區(qū)。沒了拖拉機才知道行進的艱難,腳下的路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路了,一邊是山坡,一邊是急流,架子車只能在河漫灘上走。我們輪流在前邊拉車控制方向,剩下的幾個就在后邊推,地上全是鵝卵石和泥沙,車子吃力又重,推一步才走一步,弄不好輪子還會陷在坑里,必須把車上的東西卸掉一些才能拉出來。
很快到了中午,太陽升到了頭頂。大家一晚上都沒怎么睡,身子本來就乏,又吭吭哧哧推了一上午車,這會兒全都喊吃不消,不得不停下來。幾個人抽煙打氣,武建超是一口一口灌酒,而我靠著車,已經(jīng)連胡思亂想的力氣都沒了,什么羊啊石人啊全都滾到了一邊,腦子里只剩下一句話:真他媽的累。
大概喘勻了氣,武建超從河里打了兩捅水,說要燒點開水,再做飯吃。我盯著臟兮兮的河水問道:“就用這個水?”
他白了我一眼,反問道:“那你想用什么水?”
我指著那兩桶黃泥漿說:“你看這里頭漂的全是馬糞?!?/p>
武建超撇撇嘴,懶洋洋地說:“這河里還漂過死人呢,你愛喝不喝。”說完低頭看了眼水桶,可能連自己都有點看不過去,就把水倒了,換了個地方重新打了兩桶,不過比著剛才的水,也就是從地上強到席上。他把水桶放在車邊,說安靜地澄上一會兒,水還能再變清點兒。
我們從山坡上扯了些爬山松的枯枝,這種樹含油脂,很耐燒。趙勝利把那小羊剝了,只在河邊的石頭上大概剁了剁,就下鍋煮了。不能吃的雜碎下水全扔河里沖走了,不敢留著,主要是怕血腥味招來豺狗。
豺狗是種比狼小的犬科動物,成群結(jié)隊的一身紅毛,也叫赤毛狼。武建超跟我說,以前采金區(qū)沒這種東西,但這兩年來就多了起來。開春淘金的人一來,它們也來了,一般是零零星星地撿垃圾吃或者吃人屎。不過有時候也吃人,好像去年就有一個家伙半夜喝多,躺在外邊睡著了,結(jié)果被一群豺狗分了尸,腸子肚子都拖出來老遠,屎尿流了一地。
邊上趙勝利正拿著馬勺攪鍋,一聽就嚇麻了爪兒,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吃飯的時候,別提這種事。
大概一個小時之后,我們終于吃到了一天來第一頓熱湯飯。說實話肉有點不熟,湯更是透著一股馬糞味,還有沙子硌牙。我就著烤馕喝湯,邊吃邊感嘆,心說人才是世界上耐受力最強的動物,這么臟的水,就算讓牲口喝,牲口都得想想,可我們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吃,而且大家竟然都還吃得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