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大師哥(18)

狼虎之年 作者:野狐


他漫無目標地在國貿(mào)大廈和新都酒店一帶徘徊,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晚上,就去荔枝公園的石椅上躺著過夜。第三天傍晚,他在國貿(mào)前被兩個聯(lián)防隊員不由分說地架上了印著“警察”字樣的籠子車,那兩個聯(lián)防隊員什么也沒說就斷定他是對深圳存在潛在危險的“三無人員”,而他也根本不想辯解什么。他什么證也帶,因為那些證件上寫著他的身份。

他和一車“三無人員”一起被拉到一間棚屋里臨時關(guān)押起來,屋里塞滿了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在他的身邊,或許就有小偷扒手和騙子妓女。人們?nèi)赓N肉地站立著,盡可能地把頭仰起來艱難地呼吸。屋子里彌漫著濃重的屎尿味。因為無法蹲下來,大家只能解開褲子站立著排泄,屎尿順著腿腳流到地上,與人們控制不住嘔吐出來的穢物一起,形成一層濕糊糊的漿汁,只要誰因為站累了換腳,就會踩得吱吱作響。沒人有力氣和興趣說話,也無法睡眠,李子雄就在一片吱吱亂響中睜著眼睛度過了整夜。他沒有感到難受,甚至覺得很安全,因為他潛藏在最底層最卑微的人群中,沒有人去管他是誰。第二天一早,他們帶著一身的惡臭被幾輛大貨車拉到了關(guān)外的樟木頭,就地遣散。

李子雄沒有灰心,他順著那條小道又潛回了市區(qū),繼續(xù)在國貿(mào)一帶晃蕩,直到再次被抓。這樣被遣返了三次后,李子雄不再去那些光鮮繁華的地段晃蕩了,因為他已經(jīng)喜歡上了深圳,不想再次被遣返,而他喜歡深圳的唯一理由是可以讓自己像一粒糞土完全湮沒在滾滾紅塵中,渺無痕跡。

他用身上最后的錢在蓮花山下租了一間最廉價的出租屋。那時候的蓮花山還不是現(xiàn)在的蓮花山公園,當?shù)卮迕裨谏较麓罱撕芏噙@種隨時可以拆除的白鐵皮屋子。它們像蟻巢一樣被分隔成許多上下兩層大小只有幾平方的小間,成為外來人員安身的首選。創(chuàng)業(yè)者、民工、大學生、出租車司機、流浪漢、乞討者、小偷和妓女們聚居一起,彼此惺惺相惜和平共處。同是出來混世界的,誰都不容易,但大家始終保持著戒心和距離,不會也沒興趣去關(guān)心誰是誰。每天清晨,他們都早早起來,腳步匆匆地奔著這個城市各個角落和各自的生計而去,晚上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來草草安歇。每天都會有人離開,也會有人補充進來,即使你想關(guān)心也關(guān)心不過來。

李子雄在他的蝸居里倒頭便睡,懵懵懂懂醒來時已經(jīng)是第三天傍晚。他打開屋門,一股熱風撲面而來,夾雜著垃圾臭味和他滿身腥臊的汗臭。他本能地想到要洗個澡,深圳悶熱的氣候?qū)嵲谔屓穗y受了。一個坐在他左邊出租屋門口的婦人指點他去村口的榕樹下沖涼,她將自己的乳頭從幾個月大的兒子嘴里拔出來,站起身,遞給他一個纏著長繩的鐵皮桶。

“那里有口井,要用這個打水,”她的眼里流露著本性的善良,“今天下雨了,水有點渾。”

幾年后,李子雄就是憑著記憶里的這點善良找到了她和她的丈夫,幫助他們開了一間小店,足以讓他們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他去村口沖涼回來,婦人的丈夫已經(jīng)回來了,一家人在門口吃著簡單的飯菜,桌上辣椒炒肉的香味立即讓李子雄饑腸轆轆。他肚子里咕嚕咕嚕的腸鳴音連她那木訥憨厚的丈夫都聽到了,他說:“兄弟,沒吃飯吧?”

李子雄咽下一口唾沫,點點頭。

“來吃點吧,今天這飯有點難吃?!蹦腥苏f。女人難為情地騰出個小凳:“沒辦法,今天井水不好,雨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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