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過了不到一年,我就垮了。倒下之后,大舅去找我母親。外面都傳我跑路了,母親已經(jīng)六神無主,萬念俱灰。之前大舅曾找母親借了一萬塊,說是店里進茶葉,借了好些年一直沒還。母親當時說了,兒子倒了,家里確實也沒錢,那一萬塊先抵賬,等將來有了再慢慢還。
大舅無奈,就去找二舅,他知道二舅也讓我倒了錢,就上門慫恿鼓動,叫二舅上法院告我,但被二舅拒絕了。二舅說:“舅舅起訴親外甥,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死!”
大舅無奈之下,就自己上法院起訴我了。理由是,經(jīng)多次催討無果,提起訴訟,要求我歸還本金八萬元,還有欠息。
母親怒了,上門找他理論,起訴就起訴,但說好一萬抵賬,要起訴也是本金七萬,怎么還寫八萬!大舅根本不想抵賬,說一碼歸一碼!兩人就吵了起來。
大舅當堂就表了態(tài),別說之前借的一萬塊,就連銀行五萬元貸款他也不可能去還的,貸款是我父親擔保的,他不還,自然只能由我父親來還了。他還諷刺母親:“誰像你們家,倒了別人百萬千萬!”結(jié)果把父親氣得血壓升高住進了醫(yī)院,母親也氣得好幾天說不出話來。
我一直尋思大舅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后來想明白了,他這是經(jīng)驗之談。當年他做生意,也賺了不少,后來因增值稅的事垮了,就再也翻不了身。如今我讓費仁倒了兩千多萬,這輩子是不可能咸魚翻身的。
我沒怪過大舅。八萬元曾經(jīng)對我來說是小錢,但對他來說是血汗錢,來之不易。但他沒必要那樣對待自己的姐姐和姐夫,起碼當初他落魄的時候,父親母親支持過他。人活著,要有感恩的心,否則與費仁沒有什么區(qū)別。
我不肯見家里人,主要還是因為二舅。對母親來說,一邊是自己的兒子,一邊是自己的弟弟,那種兩難的感受,我能體會到。所以讓我見任何人都可以,就是沒有臉見二舅。難道我要去對他說:“舅舅,你的錢沒了,全都沒有了!”他會瘋,我也會瘋的。
真的沒有臉去說這句話,就算拿把刀抹了自己的脖子,我也不敢去面對他。我寧可用消失這種方式,再通過其他的途徑去告訴他,錢就當做被我暫時拿走了,總有一天會回到他手上的。我只想讓他多份念想,安心生活。
總而言之,對二舅的那種愧疚,可以用“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兩句詩來形容。
既然二舅都不想見,其他人也可以不見了。心里想著,這樣對二舅公平些。所有人都不想見,跑路后我一條退路都沒有,除了前進,別無選擇。想念親人和朋友,要想早日能夠見到他們,就必須臥薪嘗膽、發(fā)憤圖強。
費仁的留言,激起我內(nèi)心壓抑最深的情感,那就是對親情的愧疚!我開始恨他,這種仇恨,不是啖其肉、喝其血就能夠化解的了!
一下午,我就一直坐在電腦前等余秀秀的消息。雖然我不知道覃大偉去我家的真實目的是什么,但隱隱覺得,可能這并不是什么壞事。
跟覃大偉喝酒聊兄弟話題的時候,我毫無隱瞞,全部道出實情,所以覃大偉去我家,我無需有什么顧慮。唯一的不安,就是怕張錦龍和覃大偉在家里說我的情況。時間能夠消磨一切,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痛苦之后,家人每天都在相互安慰,我擔心他們這一去,又會揭開親人們的傷痛,那簡直是一種殘忍。
一直等到下午將近五點的時候,我實在坐不住,發(fā)信息問余秀秀:“你們走了沒有?”
余秀秀足足過了十分鐘后才回了信息:“沒,留下吃飯。放心,沒事,晚上聯(lián)系?!?/p>
看了余秀秀的信息,我心安了不少。心想肯定是母親留他們吃飯,母親一向是好客的,特別是這種時候,朋友不遠千里來到家中看望。我也想到覃大偉,他肯定沒有拒絕,沒拒絕的理由,是因為他已經(jīng)把我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一般看待了。
我和覃大偉之間沒有任何血緣,但他帶給我的那種如親情、兄長般的溫暖,我遠在幾千里之外仍能感受得到,而且極為強烈。
望著玻璃窗外飄落的雪花,我的眼淚忍不住滑落下來……
在公司苦苦等了一晚上,快十點的時候,余秀秀終于打來電話,他們七點多離開老家鎮(zhèn)上,又到城里逛逛,剛剛才散場。
“你老婆很漂亮!”余秀秀笑著說,“燒的菜可好吃了?!?/p>
我沒興趣和她探討這些,問:“去了都說了些什么?”
余秀秀道:“說了很多,你想問哪方面的?”
我差點給憋死,急忙道:“你不會挑重點的說?”
余秀秀想了想,道:“沒什么啊,主要是伯母在說。伯父伯母的身體都不太好。韜塵,說實在的,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心真狠!”
余秀秀的話,像刀砍在我心頭,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余秀秀察覺可能剛剛的言語傷到我了,趕緊轉(zhuǎn)移話題,道:“你女兒真漂亮,也好可愛哦。讓她叫阿姨不叫,我哄了半天,臨走的時候吵著要跟我出來呢,哈哈!”
一想到女兒那張純真的小臉,鼻子發(fā)酸,心里更加難受。
“韜塵?!庇嘈阈阋娢也徽f話,小聲地問,“怎么了?是不是我說錯什么了?”
“沒什么?!蔽腋杏X聲音有點哽咽,強忍著不讓她發(fā)覺。
余秀秀嘆了口氣,說:“說真的,等那邊情況穩(wěn)定點,得跟家里報個平安?!彼蝗幌氲绞裁?,說:“你那個朋友,覃大偉,你們是結(jié)拜兄弟?。 ?/p>
我微微一怔,問:“你怎么知道?”
余秀秀笑道:“當然是他說的啦。他還跟伯母說,等將來你翻身回來,再熱熱鬧鬧地搞個儀式。你兄弟真是義氣,也很會說話,伯母晚上難得笑上一回。伯母說啊,我們家韜塵,能有你這樣的大哥,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p>
聽余秀秀這么說,對覃大偉打從內(nèi)心感激不已。本來我還擔心他去了會引發(fā)家人的痛楚,但事實卻相反,他這次去反倒能讓二老心里多點慰藉。
我覺得心里舒坦許多,口氣也輕松起來:“怎么,我大哥去找你,沒替我好好招待招待,這么快就放人家鴿子?”
“沒有啦!你那位大哥,看上去挺有錢的,還用我招待,張錦龍對他跟領(lǐng)導(dǎo)似的,伺候著呢。”余秀秀拿鑰匙開門,一陣壞笑,接著說道:“再說,你們男人去的地方,我也不喜歡去。你又不在?!?/p>
我哈哈一笑,說:“哎喲喂,我家秀秀發(fā)春啦!”
余秀秀呸一聲,說:“不說啦,屋里臟死了,晚點再聊?!?/p>
掛斷電話,我一直回味著余秀秀跟我說的家里事。對覃大偉,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靠在沙發(fā)上,閉上眼睛,心情平靜了很多。四周一片寂靜,悄無聲息,隱約還能聞到茶壺里散發(fā)出的淡淡茶香。
腦子里突然萌生一種念頭,雖然我不知道這種念頭到底是對是錯,但當時覺得確實是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