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寧山莊寧夫人所居的沐風(fēng)閣內(nèi),因為主人突然歸家,氣氛變得陰沉下來,似屋外那連綿的江南煙雨,看似不驚不惱,卻暗藏涼意。
寧夫人和景妃是親姐妹,兩人不僅在外貌上有七分相似,更為相似的是她們的性情。二人都是那種面上淡淡、掛著清水般笑意的女子,外人不知這淡笑的含義,可跟在她們身邊多年的體己人,卻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梅氏端過一盞熱茶來,放到寧夫人伸手即可拿到的檀木桌上:“夫人不是說,要回家多住幾日陪陪老夫人,明兒才回來?奴婢都沒來得及去莊子門口迎接?!?/p>
寧夫人笑吟吟地接了茶,說道:“正巧碰到一件事,這件事比我回娘家住幾日要緊得多。你吩咐老爺書房里的小廝來,叫他尋個家丁,快馬加鞭去揚州告訴老爺,有天大的事情等他回來商議?!?/p>
梅氏忙答應(yīng)著去了。
寧夫人獨自坐在廳堂內(nèi),滿面都是喜色。
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她剛剛回到娘家,來不及與母親敘敘寒溫,西京皇宮內(nèi)景妃派遣的信差就到了。景妃信中說得分明,數(shù)日之前花朝節(jié)時,太子趙無極曾微服下江南,巧遇苑家姑娘,并攜回桃花紙鳶一只,掛在床尾日日觀摩,以慰相思之苦。昭禾自幼喜歡擺弄這些小玩意兒,不用猜,那只桃花紙鳶必定是出自她的手筆。誰能料到,太子趙無極正好來到江南,撞見昭禾放紙鳶?簡直是天賜良緣,一對金童玉女巧被月老牽了紅線,省卻自己這為娘的和景妃多少功夫!
寧夫人滿心歡悅地飲下一盞茶,正要放下茶盞時,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一只手不覺顫抖起來。
花朝節(jié)那日,昭禾不是一清早就去了花神廟扮花神演舞么?三更即起,至夜間方回,寸步都沒有離開她的視線之外,當(dāng)日哪有時間去后山放紙鳶?
然而妹子景妃信中說得清清楚楚,太子巧遇昭禾那一日,正是花朝節(jié)。
難道?難道……
寧夫人只覺得腦子里轟地一聲,仿佛晴空里降下一個大霹靂,瞬間只覺得頭暈眼花,幾乎坐立不穩(wěn)。
莫非那日太子見到不是苑昭禾,而是……小院里那個不祥之女?在名義上,那也是苑家之女,昭禾行事向來大方,送她幾個紙鳶也不稀奇。若真是如此,那后山放鳶、吸引太子流連之女子,豈不正是苑澤卉?
梅氏從書齋里吩咐了小廝回來,只見寧夫人臉色暗沉,不禁吃了一驚。
不過片刻光景,她剛剛出去時夫人面色還好,走一趟書齋回來,竟像是換了一個人,剛才的喜色全然不見,眼神也不像往常那般平和,反倒添了幾許慍色,眉間隱約含怒,讓人摸不著頭腦。
梅氏暗自揣測著寧夫人的心緒來源,料想不是好事,也不敢開口問。
此時,寧夫人縮在長長衣袖里的手,已是緊握成拳,若是能見,那上面的血管青筋怕是都暴露出來,枉費景妃一番心血,只怕是打錯了如意算盤,一著不慎,竟全盤皆輸,白白便宜了后院那一個有命無運的晦氣丫頭。
“梅葉,你把澤卉給我叫來。”寧夫人強(qiáng)抑住心中的怨憤,咬牙吩咐道。
“是,夫人!”
猜來猜去,沒想到竟是那丫頭惹的事,梅氏嘴角撇出一絲冷笑,心道原來如此。
梅氏來到梧竹小院時,苑澤卉依舊獨自在院中彈琴,滴翠恰好被管家叫去,領(lǐng)這個月的月錢。
豐寧山莊本是江南富戶,苑觀植雖然不喜歡這個女兒,吃穿用度也從未克扣過半分,一概與苑昭禾同例。然而每個月主仆二人的月錢到滴翠手中,總是要短少一些,連二管家采買送來的胭脂水粉,也時常只有半盒。
這些瑣事,苑澤卉不屑于去說,滴翠亦不敢說。
梅氏向苑澤卉傳了話,也沒有別的客套之詞,抬腳即走人,顯然沒有將這位主人放在眼里。
苑澤卉早已習(xí)慣了寧夫人身邊之人的冷漠態(tài)度,也不想多言,她住了琴弦,收拾了衣裙,跟在梅氏身后,向?qū)幏蛉怂拥你屣L(fēng)閣而來。
苑澤卉一進(jìn)小院,梅氏立刻讓丫鬟們關(guān)緊了院門。
她輕移蓮步,一只腳剛踏進(jìn)寧夫人的房里,還未及像往常一樣跪下請安,寧夫人狠狠的一個巴掌就甩了過來。
苑澤卉全無絲毫防備,沒想到這一巴掌來得突然兇猛,整個人不及反應(yīng),纖細(xì)的身子狼狽地栽倒在地上,嘴角頓時現(xiàn)出了一絲血跡,臉也紅腫起來,如火燒一樣。她一手捂著臉,微微揚起頭,眸光冷漠又淡然地看向長榻上端坐著的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