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看見了她的臉。

雖然她有意畫粗了眉毛，涂黑了臉孔，還穿著一身男人的長衫，但是那清秀的五官和純凈的氣質(zhì)，卻怎樣都改不掉。他看著她倒在甲板上的時候，心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難道他一劍誤殺了她？或者是劍氣誤傷了她？她是如此嬌弱，就像春天里雨滴滋潤著的粉色桃花瓣，一點點的風(fēng)暴就可能將她摧毀。

他飛身到苑昭禾身邊時，她早已不省人事，想必是看到了那一地的血腥和他殺人時的可怕模樣。

那一刻，他這個看慣了血雨腥風(fēng)，從不計較生死，根本不懂害怕的人，竟也知道什么是后怕。難道是因為關(guān)心則亂？以前不怕，是心里沒有什么牽掛，讓他覺得擔(dān)心害怕；現(xiàn)在怕了，不過是因為心里有了別的念想。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卻讓她看見了自己最兇殘、最不該顯示人前的一面。

他心中也暗藏疑惑，像她這樣的千金小姐，怎么會孤身只影地出現(xiàn)在前往揚州的渡船上，還喬裝儀容為男人？

路維青不禁啞然失笑，說道：“如果真是這樣巧合，我無話可說。人既然被你撿回來了，你心中應(yīng)該早有打算，我只送你一句話，‘好自為之’，不要害人害己?！笨磥硎虑椴⒉皇撬氲哪菢?，以展凌白的性格，也確實不太可能去強(qiáng)搶民女。

“她一直昏迷不醒，你醫(yī)術(shù)高明，進(jìn)去看看。”展凌白側(cè)身讓開，請路維青進(jìn)去。

路維青也不推辭，掀開竹簾就走了進(jìn)來，卻見竹榻上平躺著一名身材嬌小的白衣少女，她靜靜地合眸，仿佛睡著了一樣。

路維青走近看了一眼，不覺被她的容貌和氣質(zhì)所驚住，縱使散落了鬢發(fā)，蒼白了臉頰，也難擋麗質(zhì)天成，他忽然之間有些理解展凌白了，這樣的女子，縱使遠(yuǎn)遠(yuǎn)地望上一眼都無法望懷的，更何況他們之間還有一段相知相遇的時光？

展凌白帶傷歸來，是路維青親手換的藥、療的傷。

他腰間的傷還沒有完全愈合，纏在傷口上的那塊舊白綢，顯然是從女子衣衫上撕下來的，像是被水洗了很多次，隱隱可見血痕，纏繞得密密層層，足見包扎者的用心。

路維青沒有問詳細(xì)經(jīng)過，但是他早已猜到了展凌白這次遭遇了什么。

一個從未對任何事物有過眷戀的冷漠之人，竟然會格外珍惜一只木頭所制的桃花簪，除非是他在不自覺的時候已經(jīng)動了真情。

“她姓苑，是江南皇商苑氏之女?！?/p>

展凌白與其說是向路維青介紹昭禾，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這些話，也讓他再一次確信著，眼前躺著的這個女孩就是她。

“江南苑氏乃是名門望族，似乎還是皇親國戚?！甭肪S青輕輕地坐到了床邊，執(zhí)起昭禾的手，手指一搭，把起脈來。

展凌白冷冷應(yīng)了一聲：“我知道?！?/p>

“她只是受了驚嚇，并無大礙。急火攻心氣門郁結(jié)，用一顆‘開郁散’就可以醒過來，”路維青診完脈后，抬頭看著展凌白，“她醒來之后，你準(zhǔn)備如何處置她？想把她留下來嗎？”

展凌白起身踱步到竹窗前，眺望著對面那片竹林。這時，霧已盡散，陽光灑下，撫過青翠的竹，斑駁地折射出五彩的光線。他沒有回答路維青的提問，回頭又望了一眼床上還沉睡著的她，心頭微顫，好像有一縷清泉暖暖地流過。

路維青見狀輕嘆了一聲，抬手將一顆小藥丸放進(jìn)苑昭禾的口中，又托起她的頸項喂她一些水，迫使她服用藥丸之后，他看著展凌白道：“她不用多久就能醒來了，我去給她熬碗粥，她醒來或許會吃些東西?！?/p>

展凌白調(diào)轉(zhuǎn)了姿勢，目光微微低垂，落在苑昭禾如畫的容顏上。

較之昨晚，她的氣息已漸漸均勻，之前蒼白無血色的臉頰，也顯了些光潤，被射進(jìn)屋內(nèi)的陽光一掃，柔和醉人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