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納開進鄉(xiāng)政府后,周正泉的一只腳剛落地,小寧就小跑著奔過來,打機關(guān)槍樣告訴周正泉,昨天他離開鄉(xiāng)政府后,財政所長裴漢云就發(fā)動所里的人,加班加點把干部們的借款條子清理出來,對了賬,然后逐筆謄到一張大白紙上,今天一早公布在鄉(xiāng)政府操場邊的墻壁上。墻下很快就圍滿了人,大家邊看榜,邊嘰嘰咕咕議論起來。說這錢又不是他們自己硬要借,都是鄉(xiāng)領(lǐng)導(dǎo)左號召右號召才借的。他們又按照領(lǐng)導(dǎo)的意圖一分不留地投給了企業(yè),企業(yè)都不存在了,他們到哪里收錢去?說企業(yè)不存在了,可肥了企業(yè)老板和鄉(xiāng)領(lǐng)導(dǎo),這錢他們可不會還,要財政所找企業(yè)老板和鄉(xiāng)領(lǐng)導(dǎo)還去。還說財政的錢是國家的,國家是爹是娘,他們是兒是女,拿了爹娘的錢也要還,哪有這樣的理?
大家正在議論,副鄉(xiāng)長龍躍進走了過來。他一見自己的名字高居榜首,心上陡地就騰起一股烈焰。他大聲嚷嚷道:“裴漢云,你沒搞錯吧,我只借了1萬,你怎么寫著1.5萬?”裴漢云把榜貼好后,還拿著盛糨糊的瓷碗站在墻下,想把榜上的數(shù)字檢查一遍,生怕哪個地方謄錯了。聽龍躍進這一嚷,他就瞄著龍躍進的名字說:“你第一次借的1萬沒錯,可三天后你又借了5千,你吃錯了藥,記不得了?”也許這段時間龍躍進走背運,心情太壞,聽裴漢云說他吃錯了藥,一股莫名的火氣就沖到了腦門兒上,他跨前一步,點著裴漢云的鼻子說:“姓裴的你說說,我吃錯了什么藥?”裴漢云平時跟龍躍進是開慣了玩笑的,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仍然說:“沒吃錯藥,怎么連借了多少錢都搞不清了?”龍躍進的拳頭不覺就揚了起來,咬著牙根吼道:“你是不是身上的骨頭癢?”
一旁的人對裴漢云要他們還錢也都有怨氣,見龍躍進出來當英雄,便有些亢奮,紛紛起哄道:“龍躍進你有沒有條卵?有條卵你就硬一硬給大家看看!”裴漢云見勢不妙,本想一走了之,可他又是不服軟的性子,也吼道:“龍躍進,你是想打人怎么的?”裴漢云的話還沒落音,龍躍進的拳頭就揮了過來,不偏不倚落在裴漢云的鼻梁上。裴漢云在鼻子上一摸,摸出一手的血來。也是一時性起,順便揚起手上的瓷碗向龍躍進砸過去,正正當當砸在龍躍進的太陽穴上,龍躍進慘叫一聲,重重地栽倒在墻角邊。
周正泉跟小寧趕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纏著紗布的龍躍進正躺在病床上吊鹽水,人睡了過去。一旁給龍躍進換吊瓶的護士就是毛富發(fā)的老婆曾冬玉。她說:“周書記你一出門,家里就翻了天?!敝苷獡凝堒S進的傷勢,便問:“情況怎么樣?”曾冬玉說:“也沒什么,砸了個口子,出了些血,沒傷著正穴。”周正泉這才松了一口氣。
大概是聽見床邊有人說話,龍躍進扭扭身,醒了。一見是周正泉,眼里就蓄滿了淚水,他委屈地說:“周書記您要給我做主?!敝苷纳暇蛠砹藲猓南?,禍是你惹出來的,你還有臉要人給你做主。但看龍躍進正在養(yǎng)傷,也不好說他的不是,只說:“你安心把傷養(yǎng)好,別的以后再說吧?!?/p>
接著周正泉又到財政所去找了裴漢云。周正泉說:“裴漢云呀裴漢云,我要你張榜公布欠款,沒叫你用碗砸人,你這是耍的哪門子威風(fēng)?”裴漢云說:“我這是正當防衛(wèi),狗日的龍躍進先動手打在我的鼻子上,我的鼻血要盛起來,起碼有兩大碗?!敝苷f:“你這也是正當防衛(wèi)?哪有正當?shù)萌思矣掷p紗布,又吊鹽水的?”裴漢云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闭f得財政所的人都笑了。
“好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又要搞‘文革’了是不是?”周正泉說,“回收欠款的事,暫時緩一緩,等把你們兩人的事情處理清楚再說吧?!?/p>
說是要處理,周正泉卻不急。他知道這樣的事急不得,當事人正在氣頭上,不容易處理,弄不好又會把火點著。
周正泉這里不急,龍躍進那里急。一是因為他心虛,事情是他鬧大的;二是他不想總在衛(wèi)生院待著,處理決定沒下,他心里就沒底,不知這藥費最后由誰出,如果讓他本人出,那就慘了。于是,走出衛(wèi)生院,回鄉(xiāng)政府找周正泉和毛富發(fā)。找到周正泉,龍躍進說:“周書記你撤了我的副鄉(xiāng)長,甚至開除我的黨籍,我屁都不會放一個,但我的傷是裴漢云砸的,醫(yī)藥費得全由他出。”周正泉說:“你沒見我正忙?計劃生育、征糧收稅、綜合治理、群眾上訪,現(xiàn)在又要減負,哪樣躲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