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坐案前的周副官突然別過臉蹲了下去,似乎正在嘔吐。但是圍觀人群的熱情卻被吳龍彪的獸行推上最高潮。在上千人的瘋狂叫好聲中,護兵抽出了狄靖塵背后的亡命牌。吳龍彪踱到狄靖塵前面一拱手:“狄官,弟兄們敬佩您是條好漢,一定給您留個全軀?!?
劊子手高高舉起手中的馬刀,挑起一股強勁的刀風(fēng),掃過狄靖塵的后腦。狄靖塵清楚地聽到刀刃劃破空氣向他砍來的呼嘯聲,但是他毫無畏懼,只有深沉的悲慟。剿了這么些年的匪,換來的竟然是老百姓們的唾棄。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狄靖塵反倒釋然了,靜靜地等待著死亡。
濕熱的鮮血猛然濺滿了狄靖塵的后頸。狄靖塵訝異地動了動腦袋,怎么還在脖子上呢?
他想起了昨天那個憨丑娃。逞英雄的念頭在他心里一掠而過,但是他仍然緊閉雙唇。他不想為了博取這些刁民的幾聲喝彩,破壞自己最后一刻的悠然神往。
“狗崽子們,爺爺招呼你們來咧!”暴雷般的咆哮震醒了沉迷在遐想中的狄靖塵。這聲音怎么有點熟悉?狄靖塵抬頭一看,大吃一驚:“憨丑娃!”
腰闊膀粗的丑娃一聲怒吼,舞起一根丈八紅纓槍,整一個鐘馗再世。不僅圍觀的老百姓看傻了眼,連在法場旁列隊肅立警戒的三十來個巡兵也被丑娃的一聲怒吼嚇得失魂落魄,一整排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南門市集前鴉雀無聲,只有狄靖塵依然保持清醒。他低頭一看,原本提著馬刀要斬他腦袋的馬老三已經(jīng)趴在他身旁,背上開了一個海碗大的口子。一般六五或七九的槍子打不出這樣的大洞,只有民間自造的鐵砂土銃才有如此威力。狄靖塵注意到丑娃手上只有一桿鋼鋒白蠟桿長槍,看來丑娃還沒有傻到一個人來劫法場。
雖然獲救有望,但是狄靖塵的心里反而有些失落,看到老百姓們的表現(xiàn),狄靖塵心已經(jīng)寒了,他真恨不得能一了百了。
槍機清脆一響,一個膽大的巡兵回過神來,舉起步槍對準丑娃。狄靖塵認得,這是馬老三的拜把弟兄下一棚棚頭褚老五,也是吳龍彪拉桿的時候一起蹚出來的小土匪頭,平常對弟兄們粗聲惡氣,頑劣得很。不過在丑娃面前,褚老五卻嚇得全身打顫,連保險都忘了開。
槍膛里一聲悶響,扣下扳機的褚老五如夢初醒。丑娃發(fā)現(xiàn)褚老五犯的這個致命的錯誤,一個箭步竄到褚老五面前,躍步急三槍,一個烏龍入洞,竟然將身形胖大的褚老五硬生生扎了個對穿。
看到褚老五中槍,他身旁五六個棚兵一聲吶喊,丟下手里來不及上刺刀的笨重步槍,舞起馬刀貼身上前。狄靖塵暗暗叫聲不好,這幾個小子端槍射擊不在行,但個個是技藝非凡的刀手,一套暴虎馮河的少林黑虎刀舞起來氣震山岳,一下子這么多人貼身上去,丑娃一桿長槍,怕要吃虧。
不過,狄靖塵馬上認識到自己的擔(dān)心是多余。丑娃雖然人粗力大,但是槍法并不魯莽。六把馬刀從三路同時砍來,丑娃步點百合,貍貓捉鼠虛晃一槍,立即回槍安戶、閃斬、四花、銘腮、環(huán)揪,四封四閉一招不亂。把棚兵打的銳氣已盡。丑娃又借機換了進攻的套路,一套黃龍戰(zhàn)桿,雪亮的槍頭舞出銀光萬點,充分發(fā)揮白蠟桿長槍的靈活變幻,六把馬刀只剩下招架之力。
“好槍法!”圍觀的老百姓大聲喝彩,丑娃抖擻精神,扎出殺招且招招不亂,一桿槍舞得出神入化。在丑娃一個五花攔腰收槍之時,腳前已經(jīng)躺下了五個巡兵。唯一還站著的巡兵叫羅二,他的刀法在全營百來個巡兵中算是首屈一指。羅二收起馬刀護住門戶,定氣凝神,準備找個破綻砍進丑娃貼身。丑娃似乎累了,懶的與羅二再廝殺下去。只見他一個鳳凰點頭,扎穩(wěn)步伐收起長槍,白蠟桿子在虎虎勁風(fēng)之下壓成一張大弓形狀,蓄起萬斤力量。一聲喑嗚,白蠟桿釋出萬鈞神力猛然撥出。狄靖塵看得真切,丑娃的八寸銀槍頭還沒近身,羅二手中的馬刀已經(jīng)被山崩般的勁力打飛,在槍桿擊中羅二的那一刻,只聽到一聲悠長的悲號,五尺百八十斤的身軀竟然被攔腰打成兩段。
狄靖塵掙扎地站了起來,吳龍彪與他手下的巡兵早就跑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周副官孤零零一人僵坐案前。丑娃收起長槍,在人群的歡呼聲中徑直走到狄靖塵面前,直通通地跪下,一頭碰碎了南門大道上的百年青石板,說道:“請大哥吩咐!”
狄靖塵與圍觀眾人都明白了,在這一刻,丑娃已經(jīng)將自己的性命交給狄靖塵。
丑娃在人群里似乎已建立起號召力,幾個原本拿著饅頭準備接血的漢子連忙過來為狄靖塵松綁。狄靖塵活動著麻木的四肢,狠狠地瞪了周副官一眼:“辦了他。”
丑娃單手輕輕一提,丈八紅纓槍冷嗖嗖地直指周副官。周副官一聲慘叫,口鼻并出污血,滾下官案。一旁有個老大娘蹲下一探:“狄官,這小子沒氣了,活活給嚇死的?!?
在一片笑罵喧嘩中,丑娃上前一把扛起狄靖塵,大步往外走。圍觀的人群,靜靜地為他們讓出一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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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副領(lǐng)官的安?!甭牭酵醮喊l(fā)熟悉的嗓音,狄靖塵鼻子一酸。屋里站著三個巡兵,都是戰(zhàn)場上一塊出生入死的弟兄。難得他們到了這個時候還能忠心不二。
“快起來,難為你們了?!钡揖笁m的音調(diào)帶著哽咽。
“狄官,變起倉促,屬下只來得及帶兩個弟兄沖出來,家伙都扔了。屬下只好向本地平時親近的商家借了一把鐵砂銃,帶著丑娃將狄官救出來?,F(xiàn)在全城戒嚴,無法出城。弟兄們往哪里走,還請狄官指示?!蓖醮喊l(fā)說道。
狄靖塵頓感千鈞在肩,昨天還是督帥親自褒獎的剿匪能手,今天卻成了通緝要犯。何去何從?狄靖塵心亂如麻,全無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