蹚將們隱隱發(fā)出驚恐的噓聲。在黑話里，皮子是狗，不入流的小摸小盜入室行劫被狗咬叫皮子炸了。這么“涮”他們的頭目，有幾個蹚將聽得腿都軟了，雄雞唱也聽蒙了。

“打破圍子煙如織，拉票撕票傷心碧。暝色入架子，葉子架上愁。老鐵數(shù)不盡，葉子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菩薩蠻?！币粋€聲音傳過來。

雄雞唱臉色大變，雙膝一軟，搖晃了起來。若不是槍頭頂著，他早就跪了下去：“老駕子，小弟咋知道是您老。知道是您老就不敢了，老駕子饒命……”

看到雄雞唱如此驚恐，一旁圍著的百來號蹚將趕忙跟著下跪求饒。

“黃大爺！”狄靖塵傻張著大嘴，看著眼前景象。那個老實(shí)巴交，心拙口笨的黃貨郎，踩著悠閑的方步踱到雄雞唱面前。他輕輕推開狄靖塵的槍頭，伸手照著雄雞唱就是一巴掌：“你要夯哪個？”

雄雞唱全身發(fā)抖，撲通一聲跪在地下，不僅不敢答話，連正眼都不敢瞧黃金來一眼。其他的小蹚將見狀，更是不敢仰視。

“俺回老家發(fā)財(cái)，想要帶幾個人同你碰桿。姒胡蹅，姒大駕桿，咋就這么不爽快，還要夯人呢？”黃金來淡淡地問道。

聽出黃金來沒有要?dú)⑷说囊馑?，雄雞唱如得赦令。他二話不說，趴在地上拼命磕頭。

“那你這幫小猴，讓給老朽耍耍？”黃金來并不理睬正磕著響頭的雄雞唱。他自顧自地踱到路旁一塊大青石前，從容坐在石頭上，看雄雞唱已經(jīng)磕得血流滿面，才拋出一句話。

“菩薩蠻老駕桿在上，小弟率領(lǐng)小桿二百一十三號弟兄，給老駕子磕頭了?！毙垭u唱不敢起來，硬是在尖銳的石子地上爬了十幾步遠(yuǎn)，在黃金來腳邊繼續(xù)磕起頭來。一旁的小土匪根本沒有人敢多說一句。

“我吩咐一聲。我老了，得要靠年輕人幫襯。狄靖塵是我親外甥，以后就是二駕桿，姒胡蹅是三駕桿，中不中？”

“中！”百來號蹚將如暴雷般齊聲大吼。

看著自己腳邊跪滿一地的土匪，狄靖塵彷佛置身夢境。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個在小時候經(jīng)常抱著他玩耍的小貨郎，竟然是名震豫西的大匪首。

香五爺輕手輕腳地走到狄靖塵身邊，拍了拍狄靖塵的肩膀：“小貴子怕不怕？”

狄靖塵傻傻地看著香五爺。在黃金來露出身份的一刻，童年的美好回憶，濃郁的鄉(xiāng)情，都成了一場虛空。狄靖塵已經(jīng)不知道能再相信誰了。

“有你黃大爺在，沒事的。”香五爺呵呵一笑，若無其事地為狄靖塵扶正偏向一側(cè)的頭巾。

2

郜家寨的大火燒了一整夜，微寒的晨風(fēng)里帶著刺鼻的焦味。狄靖塵站在已經(jīng)成為一片焦礫的寨門前，凝視著老友的頭顱，熱淚盈眶?！胺计?，我來晚了。”狄靖塵心里說道。

“小貴子?！辈恢裁磿r候，黃金來走到狄靖塵身邊，“你已經(jīng)下了水，幾百雙眼正盯著你。出來登架子的，絕不能感傷，絕不能軟弱?！?

自從露出了真實(shí)身份，平時憨厚木訥的黃金來立刻恢復(fù)一個精明強(qiáng)干的土匪頭子本色。從搜查財(cái)物人質(zhì)，檢整武器，捕殺郜家寨地保民團(tuán)大小頭目，封鎖對外道路，安排運(yùn)輸工具到部署對縣城方向巡緝營動靜的警戒，黃金來的幾十道指令一絲不紊。狄靖塵一時之間實(shí)在不能接受黃金來的變化，不過黃金來卻似乎樂在其中。作為一個強(qiáng)悍的土匪頭子，黃金來絕不容許被自己封為二駕桿的狄靖塵表現(xiàn)出一絲軟弱。

黃金來是對的，狄靖塵的感傷果然引來殺機(jī)。一個報(bào)號約克夏的桿首不懷好意地湊到黃金來與狄靖塵跟前。約克夏身高不到五尺，齜著一口被大煙熏黑的齙牙，他身上穿著一套鮮紅帶繡花的花袍，胸前還加了件繡著福娃戲水的錦面綠棉襖，不過狄靖塵已經(jīng)見怪不怪。蹚將大多不講究衣著，只求衣料結(jié)實(shí)暖和，所以對擄劫來的綾羅綢緞從不浪費(fèi)，花花綠綠的一身女裝經(jīng)常是蹚將裝束的一大特征。

約克夏原本是雄雞唱的二駕桿，在雄雞唱俯首歸順之后，丑娃與王春發(fā)一行都被黃金來要去當(dāng)貼身的保鏢，雄雞唱乘機(jī)派定約克夏帶十幾個弟兄當(dāng)?shù)揖笁m的貼身護(hù)衛(wèi)。約克夏是個大老粗，不懂得相機(jī)行事的前提是忍辱負(fù)重，他反而明擺著對狄靖塵的不服，派來不到一個時辰，言語之間已經(jīng)狠狠酸了狄靖塵幾次。

狄靖塵看約克夏湊上來，心里燃起怒火，這廝大約又是來冷嘲熱諷的。果然，約克夏學(xué)著軍營里的模樣向狄靖塵打了個千，旁邊的蹚將們雖然不敢放肆，但是一陣壓抑的竊笑仍然沖擊著狄靖塵的威信。

“老駕子，您咋就叫個菩薩蠻？好怪的名字?！睂π聛淼睦像{桿，約克夏似乎也不大服氣。他滿臉堆笑，親熱地向黃金來靠過來。

黃金來微微一笑，親熱地伸出手搭在約克夏的后背：“我咋就叫個菩薩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