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沒有父母不愛孩子是天下第一大謊言

楊聰聰是抱著孩子沖到網(wǎng)吧里的。

她頭發(fā)也沒梳，就那么蓬亂的張牙舞爪著。身上穿著紅色的棉睡衣，褲子上一大片都是孩子的尿漬，用個珊瑚絨的毯子把孩子裹成一團，汲著拖鞋走進(jìn)網(wǎng)吧。

帶著耳塞的玩游戲的男女生們紛紛側(cè)過頭看楊聰聰。只看那么一兩眼，又冷漠而麻木地側(cè)過頭，繼續(xù)投入到游戲中去。

以前，楊聰聰是一個走在人群里被人多看幾眼就會臉紅不好意思的女生。但那天，她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

她只覺得憤怒、焦躁，她覺得自己好像抱著一個定時炸彈。

繞著網(wǎng)吧走了一圈，終于在一個角落里找到了孩子她爸，吳能。

桌子上已經(jīng)堆著好幾個吃剩的方便面碗了。

楊聰聰走上前，叫了一句：吳能！

吳能玩游戲太專注，沒聽到。

楊聰聰又叫了一聲，吳能還是沒反應(yīng)。

楊聰聰一把扯掉吳能腦袋上碩大的耳機，摔到地上。

吳能愕然地回頭，愣了兩秒鐘，憤怒地沖她吼道：“干啥呢！”

楊聰聰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他居然還敢吼她！

她一手掀翻了桌子上幾個方便面碗，湯汁流了一地，濺了吳能一身。

“你還有方便面吃！你三天不回家！你知道不知道我和孩子都快餓死了！”

楊聰聰說完嚎啕大哭起來。

那一刻，吳能感到周遭的一切變成巨大的鐵球，以不可阻擋的力量，向他滾滾而來，讓他有一種致命的無處可逃的壓力感。

他真想鉆進(jìn)地底下躲一躲。

吳能壓抑住怒火，幾乎用哀求的聲音說道：我現(xiàn)在就回去，咱有事回去說好嗎？

我不，我就不回去！我再也不想回去了。你知道不知道我想去死啊！

楊聰聰哭得撕心裂肺，又叫又鬧，她已經(jīng)情緒失控了。

有網(wǎng)管過來發(fā)話：要吵出去吵，別影響別人玩！

吳能的臉上掛不住，過來扯楊聰聰?shù)男渥?，想將楊聰聰扯出去?/p>

我不！我就不！

楊聰聰一巴掌打掉吳能的手，抱著孩子大喊大叫，孩子也哭起來。

母女哭泣合奏曲，總顯得格外悲傷。

這時，網(wǎng)吧老板走了過來。他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很瘦很黑，自然卷使得頭發(fā)更顯得油膩。

自然卷拍了拍吳能的肩膀，將吳能拉到一旁，小聲嘀咕了幾句。

吳能轉(zhuǎn)過身時，神情很不自然。他走到楊聰聰身邊說道：快回去吧，馬上走，老板說就不收這幾天的玩游戲的錢了。

聽到這句話，楊聰聰愣了愣，很快停止哭泣，將懷里的孩子往吳能手里一塞，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走出了網(wǎng)吧。

一路上，楊聰聰哭訴道：奶粉沒了，尿片沒了。孩子白天睡覺，晚上哭鬧，整得人片刻不得安靜，我兩天兩夜沒合眼，你知不知道我多煩多辛苦啊……

吳能打斷她的話。

行了，別煩了，你的煩惱馬上就到盡頭了。剛才網(wǎng)吧的老板跟我說，他有一個朋友不能生育，想買一個孩子，問我們這孩子愿不愿意賣給他……

什么？賣給他？哭鬧不停的楊聰聰就好像個鬧鐘，突然被按停，立刻安靜下來。她停在路邊一聲不吭，一動不動，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吳能。

行了行了，別這么大驚小怪的，有什么事回家去說。這人來人往的，看著咱，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吳能鄙夷地數(shù)落完楊聰聰，抱著孩子快步往前走。

楊聰聰亦步亦趨地跟著。

回到家里，兩個人坐在床邊，開始正兒八經(jīng)商量賣孩子這件事。

起初，楊聰聰是不同意賣的。

“不管怎么說，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呀！”楊聰聰看著女兒楊遺珠的小臉，學(xué)著電視劇里的腔調(diào)，這么說著。電視里面的人要對自己的孩子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前不都得這么說一句嗎。

“親骨肉，就更不能看著她被活活餓死?。∧阆腴_一點，這孩子跟著我們有什么好？我們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怎么養(yǎng)孩子?！?/p>

“再說我們倆還在上學(xué)。雖然學(xué)?，F(xiàn)在規(guī)定是可以結(jié)婚，但我們畢竟是未婚生子啊。這對孩子對我們都沒有好處，將來連個戶口都上不了，上不了戶口就上不了學(xué)，將來就是個文盲??！”

“再說，人家愿意出錢買她，肯定是疼她的人，也是養(yǎng)得起她的有錢人??！孩子跟著他們比跟著我們強，不會受苦。你說是不是？”

吳能一口氣有理有據(jù)地說了這么多。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口才還不錯，邏輯能力也比較強。

吳能覺得自己比楊聰聰有遠(yuǎn)見卓識多了。于是在說話的過程中，他不自覺地使用了加強語氣的手勢，諸如左右手?jǐn)傞_，配合說話的節(jié)奏，右手手指拍打左手手心。

楊聰聰是個不太喜歡用腦子的女孩。

她習(xí)慣選擇對眼前最有利的。所以，吳能幾乎沒費什么周折，就說服了她。

是的，自己還年輕，孩子以后還可以再生。以后有錢了，愛生幾個生幾個，楊聰聰對自己如是勸慰道。

沒有父母不愛孩子，果真是天下第一大謊言。

見女朋友同意賣掉孩子，吳能大喜過望。他趕緊打電話，張羅著買家什么時候前來取貨。

對方說越快越好，兩個小時后就過來。

看著楊遺珠滴溜溜轉(zhuǎn)圈的眼睛，想到兩個小時后，這孩子就會成為別人家的孩子，楊聰聰又有那么一點難過，她便哭了起來。

吳能怕她變卦，怕她瞅著孩子，越瞅越覺得舍不得，便想把她打發(fā)出門去，最好不要目睹交易現(xiàn)場。

“你出去給她買身衣服，我燒水給她洗個澡，干干凈凈地送到別人家去?！眳悄馨才?。

楊聰聰抹了抹眼淚，抓起丟在小餐桌上的錢包，出去給楊遺珠買衣服了。

半個小時后，楊聰聰回來，眼前的情景讓她大吃一驚。

楊遺珠被燙傷了！

吳能本來打算給她洗澡，豈料開水倒入澡盆內(nèi)，還沒來得及放冷水，一時恍惚，胳膊一抖，抱在懷里的楊遺珠就掉到盆子里去了……

慘。

慘不忍睹。

楊聰聰捂著眼睛尖叫起來。

吳能想把孩子遞到她懷里，讓她仔細(xì)看一看。

但楊聰聰本能地推開了孩子，她轉(zhuǎn)過身，蹲在地上哭喊：我怕！我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