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清凈之后,女奴扶她起身,拿毛巾擦干她的軀體。女孩把她的頭發(fā)梳理得亮如熔銀,老婦則為她搽上原產(chǎn)多斯拉克草原的花草香精,兩腕、耳后、乳尖、雙唇和下體各輕觸一抹;接著為她穿上伊利里歐總督送來的內(nèi)衣,再罩上深紫絲袍,襯出她的紫羅蘭色眼瞳。女孩為她套上金邊涼鞋,老嫗又為她戴上寶冠和鑲著紫水晶的金手鐲。最后才是黃金打造的厚重項圈,上面刻滿古瓦雷利亞的符文。
“這下你看起來總算有幾分公主的模樣了。”裝扮完畢之后,女孩驚嘆道。丹妮轉(zhuǎn)身看看自己在鑲銀穿衣鏡里的模樣,鏡子是伊利里歐殷勤提供的。有個公主的樣子,她暗忖,忽然又想起女孩剛才說過的話,卓戈卡奧富可敵國,連他奴隸的項圈都是金子打造,不禁渾身發(fā)冷,雞皮疙瘩冒了出來。
哥哥在陰涼的門廳里等她,他坐在池塘邊,探手在水里晃悠??吹剿齺砹怂阏酒鹕?,帶著評審意味地上下打量?!罢具^來,”他告訴她,“轉(zhuǎn)過去,對,很好,你看起來……”
“頗有王家風范?!币晾餁W總督從過道里走出,他雖臃腫肥胖,踏起步來卻意外地輕盈優(yōu)雅。隨著腳步,他那一身肥肉在寬松的火紅絲衣下不住晃動。他的每根指頭都有寶石閃爍,仆人更為他的黃色八字胡擦了油,亮得仿若真金?!暗つ堇蚪z公主,愿您在這個黃道吉日里,得到光之王的所有祝福?!笨偠秸f罷牽起她的手,低頭行禮,透過金色胡須,他露出滿嘴黃牙?!巴踝拥钕?,就算是夢中佳人也不過如此啊?!彼嬖V哥哥,“卓戈一定會滿意的。”
“她實在是太瘦了。”韋賽里斯說。他的頭發(fā)和丹妮一樣是淡銀色,梳理到腦后,用一根龍骨發(fā)夾固定。他過分凝重的神色凸顯出他僵硬枯槁的面容,他把手放在伊利里歐借給他的佩劍柄上?!澳愦_定卓戈卡奧喜歡這么年輕的女人?”
“她既有過月事,對馬王來說便已足齡?!边@不是伊利里歐第一次重復了。“你瞧瞧她那頭銀金色的秀發(fā),那雙紫薇般的眼睛……她擁有瓦雷利亞古老的血統(tǒng),毫無疑問,毫無疑問……況且她出身顯赫,既是老王的女兒,又是新王的妹妹,說什么也不會吸引不了卓戈的?!碑斔砰_她的手時,丹妮發(fā)現(xiàn)自己竟渾身顫抖。
“是這樣嗎?”哥哥滿腹狐疑地說,“這些野蠻人口味特別怪,連小男孩、馬和羊都能搞……”
“最好別在卓戈卡奧面前提起這些。”
哥哥淡紫色的眼瞳里閃現(xiàn)怒火。“你當我是笨蛋?”
總督微微低頭?!拔耶斈峭跽摺K^王者無凡慮,倘若我冒犯了您,那么我向您道歉?!闭Z畢他轉(zhuǎn)身擊掌,示意轎夫動身。
待他們坐上伊利里歐雕琢華麗的轎子,潘托斯的街市已經(jīng)漆黑一片。兩名仆人走在前方照明,手里提著裝飾精美、有著淡藍玻璃罩子的油燈;另外十來個壯丁則協(xié)力扛著轎子。轎子簾幕之內(nèi)封閉而溫暖,透過伊利里歐身上那層厚重的香水,丹妮聞得到他蒼白皮膚的臭味。
斜臥在她身旁枕邊的哥哥對此倒是渾然不覺,他的心思早飛到狹海對岸去了?!拔覀冇貌恢麄€卡拉薩,”韋賽里斯邊說,邊用手指頭把弄著那把借來的寶劍劍柄。其實丹妮知道哥哥從未認真學過劍術(shù)。“只要一萬人,我想就夠了。有這一萬名多斯拉克哮吼武士,我便可以橫掃七國全境。屆時諸侯望族必會紛紛起而效力,追隨他們真正的國王。提利爾、雷德溫、戴瑞、葛雷喬伊等家族和我一樣痛恨‘篡奪者’,南境多恩領的人早就滿腔怒火,要為伊莉亞公主和她的孩子們復仇。更別提平民百姓了,他們會發(fā)出正義的怒吼,為他們的國王而奮戰(zhàn)?!彼悬c緊張地看看伊利里歐,“他們一直都這么想,對吧?”
“他們是您的子民,對您愛戴有加,”伊利里歐總督和顏悅色地回答,“全國上下的農(nóng)莊村舍里,男人偷偷舉杯向你致敬,女人則暗中縫制真龍旗幟,等待你率軍渡海之日。”他聳聳寬闊的肩膀,“我的手下都這么說?!?/p>
丹妮沒有手下,也無從得知狹海對岸的人們究竟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但她不相信伊利里歐這個人,也不相信他的甜言蜜語。哥哥卻很熱切地頷首同意?!拔乙H自手刃篡奪者,”他立下宏愿,也沒想想自己從沒殺過人,“就像他當年殺我哥哥一樣。我也饒不了那個蘭尼斯特家的‘弒君者’,我要為父王報仇。”
“這是再恰當不過的了?!币晾餁W總督道。丹妮瞥見他嘴際揚起細微的笑意,但哥哥卻沒注意,只是滿意地點點頭,然后掀開簾幕,望向無邊黑夜。丹妮知道他腦海里又在演練當年三河血戰(zhàn)的場景了。
卓戈卡奧的寢宮坐落在海灣邊,拔起九座高塔,高聳磚墻上爬滿蒼白的常春藤。伊利里歐告訴他們,這座宮殿是潘托斯的總督們聯(lián)合致贈卡奧的禮物,自由貿(mào)易城邦向來對這些游牧族長禮敬有加?!捌鋵嵨覀円膊皇钦媾逻@些野蠻人,”他笑吟吟地給他們解釋,“紅袍僧們保證,有光之王庇佑,縱使百萬多斯拉克人來襲,我們也無須懼怕……但他們的友誼既然如此廉價,又何樂而不為呢?”
轎子在門口停下來,一名守衛(wèi)粗魯?shù)叵崎_簾幕。他有多斯拉克人典型的古銅色皮膚和黑色杏眼,臉上卻沒有胡須。他戴著“無垢者”①的青銅盔,上面有根刺,他冷冷掃視轎內(nèi)乘客,伊利里歐總督用刺耳的多斯拉克語朝他吼了幾句,對方也用相同的聲調(diào)回應,然后便揮揮手示意他們進去。
丹妮注意到哥哥的手緊緊握住那把借來的佩劍劍柄,看起來仿
①無垢者:一種經(jīng)過閹割,訓練精良,對命令絕對服從,戰(zhàn)技精良的男性奴隸武士,可謂沒有感情的終極殺人機器。
佛和她一樣害怕。“不知好歹的臭太監(jiān)?!表f賽里斯喃喃道,轎子顛簸著被抬進宅院。
伊利里歐總督的話語甜如蜜糖:“許多達官顯赫都會出席今晚盛宴,這些人平日里樹敵甚多,作東的卡奧自然要保護客人,尤其是陛下您。不難想見,‘篡奪者’可是會出高價懸賞您的項上人頭啊?!?/p>
“可不是么?”韋賽里斯陰沉地說,“伊利里歐,他可是試了又試,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他雇來的刺客緊盯我們不放,我是最后的真龍傳人,只要我活著,他自然寢食難安?!?/p>
轎子速度漸緩,終于停了下來。簾幕再度掀開,一名奴隸伸手攙扶丹妮莉絲出轎。此時她注意到他的項圈不過是青銅打造罷了。她的兄長亦步亦趨地跟上,一只手仍舊緊握著劍柄不放。伊利里歐則靠著兩名壯丁的幫忙好不容易才下了轎子。
廳院之內(nèi),空氣中彌漫著火椒、肉桂和甜檬等香料的馨香氣息。他們被護送進會客廳,彩色鑲嵌玻璃描繪出瓦雷利亞的殞落場景。四面墻壁上黑色燈籠里的燈油燃燒不絕,刻繪著兩片石葉的拱廊下,一名太監(jiān)正高聲宣告他們的到訪:“坦格利安家族的韋賽里斯三世,”他用高亢甜膩的聲音喊道,“安達爾人、洛伊拿人及‘先民’的國王,七國統(tǒng)治者暨全境守護者。他的妹妹,龍石島公主‘風暴降生’丹妮莉絲。他的贊助人,潘托斯自由貿(mào)易城邦總督,伊利里歐?摩帕提斯。”
他們越過太監(jiān),走進石柱林立、蒼白常春藤四處攀蔓的庭院,葉影被月光染成白骨般的銀色。院落里賓客往來穿梭,其中不少是多斯拉克卡奧,他們個個身軀高大,膚色紅褐,低垂長髯用金屬銀圈環(huán)環(huán)相扣,黑色長發(fā)烏黑油亮,綁成無數(shù)發(fā)辮,銀鈴懸系其間。然而人群中同樣也有來自潘托斯、密爾和泰洛西的殺手和傭兵,有個比伊利里歐更胖的紅袍僧,還有來自伊班港、渾身是毛的怪人,以及幾位皮膚黑如暗檀的盛夏群島領主。丹妮莉絲滿懷驚奇地看著這些人……突然驚覺自己是在場惟一女性。
伊利里歐向他們耳語道:“站在那邊的三位是卓戈的血盟衛(wèi),柱子邊的是摩洛卡奧和他兒子羅戈洛。那個綠胡子的人是泰洛西大君的哥哥,他后面的則是喬拉?莫爾蒙爵士。”
最后一個名字引起了丹妮莉絲的注意,“他是個騎士?”
“如假包換,”伊利里歐透過胡子咯咯笑道,“被總主教大人親手涂抹七圣油的騎士。”
“他在這里做什么?”她脫口而出。
“就為了點芝麻綠豆小事,”伊利里歐告訴他們,“‘篡奪者’下令要他項上人頭。他把幾個逮著的盜獵者私自賣給泰洛西的奴隸販子,而沒有把他們交給守夜人。真是荒謬的法律,人人都應當有權(quán)處置自己的財產(chǎn)才對?!?/p>
“晚宴結(jié)束前,我要和喬拉爵士談談?!备绺缯f。丹妮發(fā)現(xiàn)自己也好奇地端詳著這位騎士。他年紀頗大,約莫四十來歲,頭發(fā)雖已逐漸稀少,但身體仍舊健壯。他不穿絲棉質(zhì)的衣服,改穿羊毛和皮革,一件暗綠色的外衣上繡著雙腳人立的黑熊。
伊利里歐總督用他潮濕的手拍了拍丹妮裸露的肩膀,她也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名來自她一無所知的草原的怪異男子。“好公主,您瞧好了,”他悄聲道,“這就是卡奧他本人啦。”
丹妮心中只想趕緊逃避躲藏,但哥哥正盯著她呢,假如惹火了他,又得喚醒睡龍之怒了。于是她緊張地轉(zhuǎn)過頭去,怯生生地打量起那個韋賽里斯希望在今晚宴會結(jié)束前開口要求娶她為妻的人。
先前幫她沐浴的那名女孩所說的和事實倒也差距不大:卓戈卡奧比在場最高的人都還要高出一頭,動作卻極為敏捷輕靈,矯健的身形一如伊利里歐百獸園里的獵豹。他遠比她想象中來得年輕,應該不超過三十歲。他的皮膚乃是亮銅色,厚重的胡須上系著黃金和青銅的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