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樣呀,真……真的很疼?要不去看看……不,不是,我不是說我要看,我是說去看醫(yī)生……”他又有脫鞋抽自己的念頭了,看了醫(yī)生怎么說,就說他想給她錢,卻打中了她的……男醫(yī)生還是女醫(yī)生?傷到那里該怎么處理?總不會貼塊膏藥吧。他被自己想象出來的淫靡畫面嚇到了,真該兩只鞋都脫了,左右開弓地抽,又恐怕抽出鼻血,不好收場。
蘇韻錦竭力忍住想要去揉一揉的念頭,連連深呼了幾口氣,那股疼痛的勁才漸漸緩下去了,但想死的念頭只增不減。她扶住身旁的樹干,暗道要冷靜,要冷靜,別和他計較。半晌才說出一句話,“算我求你了,離我遠點行不行?!?/p>
程錚當真跳著退了一步,頂著大紅臉,總算想起了自己萬惡的手上還拿著什么東西,“這個你拿著?!?/p>
其實蘇韻錦看了一眼那個信封,大致上已經(jīng)知道里面是什么,看厚度,想必不是個小數(shù)目。她抬起頭,明確說道:“我不要?!?/p>
“別打腫臉充胖子,給你就拿著,就算是借給你的?!蓖ㄟ^老孫,程錚對蘇韻錦的家庭情況了解了不少,心知她即使申請到助學貸款,也必然還有很多需要用錢的地方。他對錢并沒有太大的概念,自己平時用得也不多,吃穿用度都有父母,買買游戲軟件,零花錢大有富余,而且暑假里家里就沒斷過來道賀的人,那些禮錢一概在他手中。他雖然生氣,但想到她發(fā)愁時低頭皺眉的樣子心里就不好過,不知道該怎么對她好,只是有什么就想給她什么。眼下也不管她拒絕,抓過她的手想強行讓她握住那個信封。
蘇韻錦用力地抽手,她手上有傷,拿捏之下每個裂口都像又被撕開一般,卻不能妥協(xié),最后急了,帶著哭腔喊了一聲:“程錚,你為我好的話就放手!”
這下鉗住她的手才驟然松勁,他好像也發(fā)現(xiàn)了她雙手的不對勁,“你的手被狗啃過了,怎么弄的?”
蘇韻錦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后藏,既是回避去接他強塞過來的東西,更不愿意讓程錚看清自己的手,上面新傷疊著舊傷,丑陋斑駁得連她都厭惡。這些傷換來了三百五十塊,她問心無愧,卻不想將它展示在程錚的面前。
“我不能再要你的錢?!彼吐曊f。
程錚不能理解,“我的錢難道不是錢?你敢說你現(xiàn)在不需要?”
“我需要,但我會自己解決。”
“我現(xiàn)在就是在幫你解決?!?/p>
“我不要你的?!?/p>
他在她沒有任何轉圜余地的話語下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想到了什么,拖長聲音“哦”了一聲:“我知道了,你還是因為討厭我,所以不想和我有任何關系。你怕欠我的,怕我會纏著你?”
程錚有些受傷的語調(diào)讓蘇韻錦眼眶一熱,卻又忍住了。
“反正我不會要的?!?/p>
程錚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東西,掉頭就朝停車的地方走。他傻透了,一頭兒熱地來這里干什么,昨晚上居然還為此沒睡好。一早晨受那狗屎一樣道路的顛簸,他車技尚且生澀,中途一不留神撞到棵樹上,人沒事,保險杠凹進去一塊兒,還不知道回去后媽媽看到會怎么罵他。他不是要蘇韻錦因此感動或感謝,只是想看到她笑一笑,就像那天在馬路上道別時那樣。她卻毫不留情地劃清了與他的界線。
他拉開車門,看到蘇韻錦還站在那棵矮樹下,冷冷的,仿佛在笑話他。
程錚朝她喊道:“你想太多了,我就是可憐你。既然你用不著,馬路上有的是乞丐!”
他發(fā)動車子,第一次沒有成功,過了一會兒才成功地絕塵而去。
蘇韻錦轉頭,這還是她第一次看他離開?;浇陶Z里說“施比受有福”。除了宗教意義上的慈悲,她想,興許還因為“施”與“受”之間的不對等?!笆笔怯稳杏杏嗟模笆堋?/p>
卻往往無法選擇。他說可憐她,不管是不是真心,這話她不是第一次聽見。她并不超脫,但如果必須接受別人的施舍,她不愿意那個人是程錚,她寧愿在一個陌生人那里謙恭地接受好意,但是不可以在他面前展露出她的卑怯,一如她藏起了自己那雙斑駁的手。為什么要這樣,她不愿去想,只是心里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那樣不可以。
樓下的李阿婆還在笑呵呵地看,似乎搞不清是什么狀況。蘇韻錦上樓,開門前從半開放的欄桿看向遠處的馬路,有一瞬間她在想,既然拿了駕照,那回去的路應該沒有問題吧?像他那樣清高又矜貴的男孩,在他的世界里,被一個略有好感的女生所拒,或許已是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折。夏蟲不可以語冰,他永遠沒法了解她所在的那個世界。
被陽光曬得發(fā)白的路上看不到車的蹤影,蘇韻錦再次深呼吸,關上門的瞬間,她聽到高樹上一聲聲悠長的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