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路易斯說。

“在一座城市和成千上萬人的性命都危在旦夕的時候，還去擔心什么個人的臉面，太荒唐了?！?/p>

“可憐的士兵們，他們都像老鼠一樣給困在城里了。”明妮說。

“蔣介石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打算守城。這種愚蠢行為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想從軍事上除掉異己。”

我們都知道蔣介石想削弱唐生智將軍的勢力。他的德國顧問曾經(jīng)勸告他，不要做保衛(wèi)首都的打算。南京城周圍的地形就像個大口袋，袋口就在通達長江南岸的下關(guān)。如果人數(shù)有十萬之眾的日本軍隊，沿著長江從東西兩頭進攻，他們可能首先占領(lǐng)下關(guān)碼頭，從而徹底切斷南京防區(qū)十三個師和十五個團總共十五萬人的撤退路線，并把這些兵團全部擠進以城墻為界的大口袋里。從軍事觀點來看，守衛(wèi)這樣一個地方，簡直如同自殺。

明妮問路易斯：“這么說，今天早上的安靜，只是颶風中心的平靜了？”

“日本人隨時可能重新開始進攻?！?/p>

當天晚上，日軍對南京城內(nèi)的炮擊又開始了。巨大的炮彈落在城中心的新街口一帶，爆炸聲此起彼伏。炸彈無數(shù)次落在市民聚集的安全區(qū)內(nèi)，每一條通向中立區(qū)的街道上都擠滿了人群，人們把家當裝在所有能找到的車子上——獨輪車、人力車，甚至嬰兒車，任何帶轱轆的家伙都被利用上了。很多男人用扁擔挑著擔子，很多人背著鋪蓋卷。女人們抱著孩子，或手提衣裳包裹和熱水瓶。已經(jīng)走不動路的老人，坐在大竹筐里，被兩個人用長扁擔抬著走。我們聽說，可以容納一千五百人的圣經(jīng)教師培訓學校難民營已經(jīng)滿員，可他們還在不停地接到新難民。比較之下，金陵學院只接收了近七百人。很多難民擁來，但我們堅持只接收婦女和兒童。很多婦女不愿意和家里男人分開，就另外去找可以接收全家的難民營了。有些男人在我們大門前開口咒罵大劉、婁小姐、霍莉和我，有一個人甚至向我們學校的牌子和柵欄門上扔泥巴。

整整一夜，擁入難民營的難民源源不斷。隨著其他難民營的爆滿，現(xiàn)在所有男人都愿意把家人留在金陵學院，然后自己到別的地方去尋找庇護所。人們聽說我們學校對婦女和兒童來說是最安全的地方，越來越多的婦女兒童就一齊擁來了。我們自己的工作人員個個應接不暇，于是難民中有不少人主動來幫我們的忙。由于到來的人太多，第二天中午時分，教師樓已經(jīng)滿員，中心樓和練習館也都滿了。有些人我們收下來后，他們哪個樓也去不了，就從附近一個工地上搬來磚頭，在操場上自己搭住處了——長方形的窩棚，活像一個個大爐灶，上邊蓋一塊竹席，用樹枝削出的細棍支著。

南邊傳來機關(guān)槍的噠噠聲，從一大清早就沒有停息過，東北方向的紫金山燃起大火，那一帶戰(zhàn)斗正激烈，濃煙時常遮天蔽日。炸彈無數(shù)次在安全區(qū)外的什么地方爆炸。日軍轟炸機沒有任何警報聲就出現(xiàn)了，此時偶爾會有一兩門高射炮還在朝它們射擊。一有飛機飛過我們的校園，大多數(shù)人都趕快找地方躲避起來，可有些從鄉(xiāng)下來的人，卻以為安全區(qū)里是可以防彈的，所以他們就待在原地，眼看著飛機轟炸和掃射。路海和大劉只好朝他們大喊大叫，要他們趕快藏到隱蔽的地方和防空洞里去。

那個兩天前跟十一歲的女兒失散的母親，整整一天都站在我們學校的大門外邊，兩眼盯著人群，希望可以找見她的孩子。她不斷地問人，有誰看見一個短頭發(fā)、臉上有酒窩的小女孩沒有?？烧l都沒看見。婁小姐端給她一碗米粥，那母親一言不發(fā)地吃了。我想過把她帶進門來，但又轉(zhuǎn)念，還是讓她待在那里，繼續(xù)傷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