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0日
塔縣—廢軍營(314國道1842km處)
83km總里程461km
紅其拉浦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口岸,維吾爾語的意思是“血谷”。
早上10點,去邊檢。工作人員問了我騎車去紅其拉浦的事情:“一天能騎多遠?”
我說:“平路兩百多公里,坡路100多公里,高原不知道。”
他說要請示領導。他離開也許不到十分鐘,卻讓我等得著急。過了一會兒,他回來傳達領導的指示:“你就今天去今天回?!?/p>
我說:“好的。”
但我很清楚,這絕對不可能的。他們這樣做,既滿足了我騎車上高原的要求,也讓他們不違反規(guī)定?!@里上紅其拉浦的游客都是當天去當天回的。
這條路真美??錾胶湍悴⒓缍校柟馐侨绱思儍?,塔什庫爾干河水如融化的翡翠緩緩流淌著,給人一種寧靜祥和的感覺。偶爾遇見放牧的塔吉克人,一個個都很友好,而孩子們一看見我,就遠遠地一路蹦過來。似乎早知道我給他們準備了糖果。
13點02分到達314國道1789km處,也就行走了30km,遇見了一個古驛站,一座尖頂?shù)膱A房子。只是,門卻是鋁皮的,這也許在告訴游客,這個驛站是修復后的。
我想馬可·波羅一定居住過這個驛站。
最初一路緩坡,我的速度還不小,幾乎每小時超過了10公里。但是,越到后面,海拔越高,坡度也越大。我的氣喘也越粗。
15點59分,到達達布達爾鄉(xiāng)(314國道1608km處),鄉(xiāng)政府邊上就有一個職工食堂兼小賣部。
一位來自山西的婦女友好地接待我。她來自山西,丈夫在此做工程,她就夫唱婦隨,找到了給鄉(xiāng)政府做飯的好差事。
我問有什么吃的,她說有米飯。菜么,好像有點為難,我就來一個“國家隊”。這次騎車走絲路,我雖然客觀上可以避開奧運(簡稱“避運”),但我依然心系北京,心系國家隊,因此,為了表達對國家隊(其隊服是紅、黃色)的支持,我經(jīng)常吃西紅柿炒雞蛋。
她抱歉地說,水還沒有開。
然后到后面菜地里摘了很多油菜,為“國家隊”增添了很多綠色元素。
飯菜上來了,水也開了。我開始慢慢地吃,她拿了一本《蜀山劍俠傳》,坐在門口看。
繼續(xù)行路。騎啊騎,喘啊喘,拍啊拍……
如果不是身臨其境,你是無法領略帕米爾高原絢爛的美景的。
18點,風云突變。本來藍天白云突然被黑云如同大鍋蓋般籠罩。只在前方留下一片光亮。
后邊,左邊,右邊的山,都和黑云連接在一起。
而前面的雪山卻像仙境和水晶宮殿那樣誘人。
零星的雨從身后灑落,我覺得,應該飛快往前騎,才可以躲過這場雨。
于是,在18:30到19:00這段時間,我拼命地踩,加上有大風助力,在半小時內居然走了五六公里。
雨雖然還在下,太陽卻慢慢地探出頭來,云消霧散,前面的雪山不再飄渺,而右邊依然黑云密布,左邊卻出現(xiàn)美麗彩虹。這彩虹不是掛在天上的,而是觸手可及的身邊。
19點30分到達麻扎爾鄉(xiāng)(314國道1832km處),遇見一馬車,本來想跟著馬車同步走,沒想到麻扎爾邊防派出所的人叫我,查驗證件,還問車包里裝什么。個子矮矮臉龐圓圓的警察說:
“你不要往前走了,前面幾乎沒什么人了。為了你的安全考慮,明天再走吧。”
盡管今天我只走了73公里,跟我預期的90公里還有相差17公里,但我很疲憊,很想就地駐扎。
——你就在這里住吧。
——住哪兒?
我希望在派出所院子里搭個帳篷。
他四周看了看,似乎想不出可以住的地方。
“你往前走走吧,住九道班(離紅其拉浦九公里),還有35公里。你能在天黑前趕到嗎?”
我說:“不能?!?/p>
“今天下雨,10點半就天黑了?!彼鋈幌肫?,“你就去軍營。1842(km)處,左邊,這里是1832(km),還有10公里,你可以在院子里搭帳篷?!?/p>
軍營,居然還有軍營。這意味著有熱情而快樂的戰(zhàn)士,有歡聲笑語,有熱氣騰騰的晚飯。
既然只有十公里,就不用太著急。
路邊總是有一些石頭房,幾個盛裝的塔吉克女子去打水,對我舉起相機拍照非常憤怒,撿起石頭作欲砸狀。
我只好慢慢地落荒而逃。
天越來越暗。到了21點,看到了1842km處里程碑,往右看,有“報警點”的牌子,有一條小路。往下走,看見了低矮的營房。
走近,房子大鐵門有一個門的鐵絲網(wǎng)已破,推車進入,但見一個殘破的大院子和營房。門前“屏風”寫著——
嘉勉電
你們在高山辛勤工作,不畏艱險,克服了重重困難。望你們繼續(xù)努力。
周恩來
1965.6.2
里面有幾匹馬,四周的門窗和玻璃都破碎不堪。
這是一個廢棄的軍營。
我嘆了一口氣,自我安慰地想:“廢棄的軍營也是軍營啊。”
一個塔吉克老大爺像幽靈般出現(xiàn),我說:“我要住宿?!?/p>
老大爺讓我跟著走,問有沒有帶身份證。他的漢語拗口難懂。
稀疏的草地上有一座泥房子,進入。床上坐著一整潔的中年人,并不熱情,只是做了個坐的手勢。我沒有坐,掏出身份證、邊境通行證、旅游觀光證。
我告訴對方,我騎車走絲路,要去紅其拉浦,天黑了,現(xiàn)在要在這營房里住一個晚上。他看完我的證件:“你回麻扎爾不可以嗎?”在他的感覺里,麻扎爾的住宿條件最好。
我說就是麻扎爾派出所的人讓我這里來住的。
他好像沒有了異議。問我吃飯了沒有,我說沒有,他說等我安頓好了回去吃。
回到營房,老大爺說,你在院子里搭帳篷行嗎。
我說風太大。
他帶我走進去,一間間推開房間的門,不是門窗壞了就是太臟。
終于找到了一間合適的房間,玻璃完好無損,地上也不太臟,除了厚厚的灰塵。
我找了個掃把,把地打掃干凈,把其他房間認真檢查了一遍,關緊了有可能被大風吹得噼啪作響的大門。以免晚上聽到這些聲音,產生恐怖的聯(lián)想。
做好睡覺前的準備,我覺得該吃晚飯了。想到那個中年男子沒有想象中的熱情,就拿了一包中南海煙和一些水果糖。
男子客氣地推辭我的煙和水果糖。
我就拿糖給她的女兒。
她大方地接了過去,拿出一顆,開心地吃了。
后來才知道,他是達布達爾希望小學校長木扎哈里曼。
熊熊的火爐上用臉盆煮著牛奶,洋溢著一股奇特的香味。
喝著燙燙的牛奶,然后把馕蘸牛奶吃,全身一股暖暖的舒暢。
女兒垂手而立。她上穿卡通衛(wèi)衣,下穿牛仔短裙,腳蹬一雙長筒牛皮靴。雙眼皮、大眼睛,臉上永遠帶著純凈的微笑。當我缺筷子的時候立馬拿來筷子,當我牛奶快喝完的時候立馬續(xù)上。
吃完,道謝。
校長說:“明天八點你過來吃早飯?!?/p>
我說:“八點,你們起來了嗎?”
校長說:“起來了,八點我要開車去學校上班?!?/p>
晚上,房間里極其安靜,而且由于密封很好,回聲很夸張:咳嗽一聲像火車轟鳴,放個屁就像原子彈爆炸。
暖暖地睡著,一夜無夢。
帕米爾高原已經(jīng)不聲不響下起小雨夾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