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誰都沒有選擇(2)

山月不知心底事 作者:辛夷塢


 

向遠還沒說完,眼淚就已經(jīng)在鄒昀的眼睛里打轉(zhuǎn)了,他抿著嘴,強忍著生怕它掉下來,可是半句話也說不出,整個身體都在微微地顫抖。向遠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你就這點出息?那我也不跟你耗時間了,要去要留你自己想清楚,最好跟著你那瘸子爸,一輩子像他一樣窩囊。”

她還來不及走,袖子就被鄒昀拖住了。他又急又慌,也顧不上什么“男兒有淚不輕彈”,死死抱著向遠的手,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門被推開了,葉騫澤顯然是聽到哭聲放心不下,看到這一幕,又退了出去。

鄒昀的眼淚弄濕了向遠的衣袖。她既好氣又好笑地坐在床沿,也不勸他,任他哭得徹底。他抽泣著,語不成聲地說:“向遠姐……你也不留住我嗎?”

“我留你干什么?你動不動就哭,那么沒用,又不能拿你去賣?!彼娻u昀淚流得更兇了,嘆了口氣說,“你怎么那么傻?就算你不走了,難道我會一輩子留在這里?”

“你要去哪里?”

向遠避開鄒昀那雙流淚的稍顯秀氣的眼睛,半開玩笑道:“以后會去哪里,誰知道……說不定,沒過多久就會在城里遇到你了。到時候你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了,要是還記得我的話,還有你幫忙的時候呢?!?/p>

“真的嗎?向遠姐,你是說真的嗎?”

真的嗎?

真的嗎……向遠像聽不到男孩的聲聲追問。以后會怎么樣不是她能夠掌握的,自己都未知的事情,她如何能許諾?

鄒昀走的那天,車子開出了村口,天都沒有大亮。向遠在家門口看到了車輪遠遠揚起的塵埃。前一天晚上,她已經(jīng)跟葉騫澤說過,她不喜歡那種場面,送行的時候就不去了。葉騫澤當(dāng)時就說:“向遠,信我就不再寫了,我們很快會再見的?!彼皇切Γ@一刻目送那些塵埃越來越淡,仍然是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廚房里有了動靜,向遙這天也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樣吃早餐的時候,向遠詫異地問:“好端端的,你眼睛為什么這么紅?”

向遙低頭喝粥,過了很久才說:“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生活并不會因為某些人的離開而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向遠還是往返于學(xué)校和家之間??h城的學(xué)校離村里并不近,她通常周末才會回來一次。高三越接近尾聲,課程安排就越緊張,饒是在學(xué)習(xí)方面并不吃力的向遠也要打起更多的精神,來應(yīng)付一次又一次的模擬考試。

班上像她這樣的農(nóng)村女孩,已經(jīng)有不少人打算在會考結(jié)束后收拾行囊,直接投入南下打工的熱潮。向遠也為這件事反復(fù)考慮了很久:她和向遙這樣的孤女,平時自己找點活計,鄉(xiāng)政府再補貼一些,糊口暫時是沒有問題的,但要是她考上了大學(xué)就完全不一樣了,擺在面前再明顯不過的一個事實就是——她沒有錢,她不是萬能的。盡管比大多數(shù)人要精明能干,然而現(xiàn)在的她仍然只是個家在農(nóng)村的在校女孩,她可以憑自己的努力讓兩姐妹不用為吃飯發(fā)愁,但卻繳不起猶如天價的大學(xué)學(xué)費。她不止一次想過,領(lǐng)到高中畢業(yè)證就去打工,過了幾年,未必不能混出個人樣,可考上一個好大學(xué),以此來改變命運的方式無疑對她更具誘惑性。她的成績一直都很不錯,如果不是太多事讓她分心,她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這些心思向遠只能自己暗暗思量,她從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當(dāng)然,這更多也是因為她習(xí)慣了凡事自己解決。她能指望誰?向遙?想到這里,自己都搖頭笑了。

她們姐妹倆基本上每周只有兩天在家里碰面。那天,向遠踩著凳子去換堂屋的燈泡,椅子疊得太高,她囑咐向遙在下面扶著點。向遙伸手去拿她換下來的燈泡時,失神落魄,手忙腳亂的,不但沒接著燈泡,還讓它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在挽救燈泡的過程中,向遙一不小心將凳子上的向遠撞了下來,要不是向遠反應(yīng)快,摔得傷筋動骨也不是沒有可能。

向遠搖搖晃晃,一落地就發(fā)了火,劈頭蓋臉地對向遙說:“你夢游還是怎么的?到底有什么事是你可以做得好的?”

向遙沒有頂撞她,急急忙忙地去收拾地上的碎玻璃。向遠看著這個妹妹瘦巴巴的脊背,滿腔的怒意忽然就變成了無奈,這無奈讓她不想發(fā)作,也懶得發(fā)作。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不了解向遙,雖然她們是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血肉至親,可是相連的血脈并不能讓她們的心離得更近一些。她怎么也搞不明白,向遙也是馬上要上中學(xué)的人了,為什么半點長進都沒有,這段時間以來,更是悵然若失的,好像丟了魂一樣。

向遠站在一邊,用看陌生人一樣的眼光來打量自己的親妹妹,其實心里何嘗不知道,和向遙之間的隔閡她也難辭其咎。家里人一個一個地死去后,她自己在縣城上學(xué),向遙一個人守著這屋子,應(yīng)該也是孤獨的。她不能責(zé)怪向遙心里有事不肯說出來,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去了解。也許做姐妹也是要點緣分的,否則明明相依為命的兩人為什么如此疏遠?親妹妹還不如非親非故的鄒昀貼心。向遠不是沒有想過多給向遙一些關(guān)心,可她不是圣人,扮不來衣食父母再扮知心姐姐。面對向遙與她們的父親向云生如出一轍的感情用事和敏感多愁,她本能地感覺到疲憊和厭棄,更何況,她忘不了向迤那泡在水里的身影。盡管知道沒有意義,向遠還是不止一次在心里想:如果不是向遙,她又怎會失去向迤——她最疼愛的弟弟?

“向遙,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向遠忍住落地時腳踝的疼痛,問了一句。

她等了一分鐘,沒有等到預(yù)期的回答,搖搖頭走開了。

“我……”等到向遙鼓起勇氣,從燈泡的碎片中抬起頭,只看見空蕩蕩的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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